小麦 ·米肖
认识小麦有些年头了。至今犹记,我们的相遇发生在一个寒冷的上午。我带孩子去赴一位河南籍作家的新书宴会,小麦恰好也在。
她第一次看见陌生的我,像对待多年老友般的熟稔热情,嘘寒问暖的,且变魔法般,一会儿奉献几颗糖果出来安抚孩子,一会儿心细如发地提醒我,应提前给孩子吃点儿食物垫垫肚子,因为早已过了饭点。
那场拖沓冗长的新书答谢宴结束,我们自然加了微信的吧。
作为一名社恐十极患者,这些年,于不同场合偶遇朋友无数,到末了,无一例外不过是一场接一场的萍水相逢,直至相互遗忘,最终还是孤家寡人。
可是,小麦对人的真挚,确乎打动着我。接下来的这些年,我们终于处成了朋友,并非频频酒酣耳热的热烈,而是淡淡如水之交。
我未曾遇见过像小麦这样地对生活充满无限热情的女性——从未听闻她抱怨过什么,天生一副开朗乐观形象,仿佛世间一切都由她掌握着的笃定。一次,她竟然说,每次出差离开几日,会非常想念合肥,一旦回来了,一颗心马上安定下来。我简直要跳起来嘲笑她了。
小麦是滁州人,在合肥上的大学,辗转一番,又落脚于合肥,想必将合肥居出了根来,这里聚集着她的无数朋友。
小麦这个人,简直是我的反面——一贯颓唐的我,遇事不顺则尽显抱怨、退缩。而她呢,则事事心怀感恩。
小麦确乎了不起,自走出校门的一介普通小职员白手起家,到与朋友合伙开公司,早已实现了财务自由。我从未见过她这么争当活雷锋的女性,比如北京朋友南下皖南旅游,途径合肥时,她都乐意将自己的车子借给别人去开;或者合肥朋友去北京工作,她热情地从中斡旋,将北京朋友的空房,免费介绍给该朋友居住……关于她的活雷锋事例,总归是不胜枚举。
一次,她又局外人一般嘻嘻哈哈说起一件在我看来异常糟心的事情——自己一套房子租出去了,到最后莫名其妙被警察找上门问责。原来第一任房客当起二房东,倒手将她房子转租给传销团伙,最后倒霉的还是她这个房主,被传唤到派出所,一连串乌七八糟的事情需要她去殿后。当她讲起这些,仿佛与自己无涉,一如叙述别人的遭遇,一路笑呵呵的。我就寻思,面对这飞来横祸,你何以笑得出来?若是被我摊到,指不定该是多么牢骚满腹了。你看,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
小麦太强大了,强大到世间一切烦心事都影响不到她的情绪。偶尔我会向她吐糟生活里恼人的琐琐屑屑,一经她云淡风轻且高屋建瓴地逐一分析,最末得出的结论就是:你太玻璃心了,所以容易自我伤害,脑神经要练得强大一点,就什么都不在话下了。回头我寻思寻思,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多年前的一次,她忽然说:别人都有公号,你怎么没有?作为一个颓废者,我表示懒得搞这些东西。她说,不行,等节后我回合肥就给你开一个公号。言出必行,假期过后,她自老家回,立即找朋友帮忙申请公号,还找上另一朋友专门为我打理起来,搞得兴兴头头的,而我像个不相干之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她图什么呢?什么也不图,就觉得我应该有个公号才对。这便是她做人的纯粹天真。
后来,实在不好意思,欠她人情不算,怎能继续欠她朋友人情呢?便将公号接手过来自己更新。去年的一次,好不容易接到一单推广,我第一个想到知会她,说是咱们哪天用这单广告费大吃一餐去。末了,还总是忙,一直延宕至今,那一餐,一直未能兑现。
我这人一直负能量爆棚,常陷溺于低落情绪的泥淖无以自拔,近几年,越发不愿出门了。以往,都是她用她的阳光的性情感染我,要么酷夏时,约着出来大吃一顿哈根达斯冰淇淋火锅。要么初春时,约着爬一趟紫蓬山。临到我新书出版,她则当着一桩珍重的事,悄悄买下N本,热情地拎到我单位,连签字笔都提前准备好,给签上她朋友们的名字……末了,得到签名书的朋友再从微信上致谢,这么着,我又额外收获到另一份友情。而这一切全都仰仗小麦的铺垫。
小麦就是那种既给人锦上添花,又与人雪中送炭之人。去年的一个凛寒冬日,她忽然发过来两份鸡汤券,原来,某饮食品牌正在举办鸡汤节。心里一暖的我,下班就跑去门店拎回两份鸡汤。末了,她还说,中秋忘记送你月饼了啊……真的让我无地自容了。
她这个人,总是无尽地给予你。若说我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记挂的呢?不过是会写几笔文章罢了。她这个人当真惜才如命。老早,她曾说起过某位作家对她的极端无礼……话毕,照旧笑容满面,又像个局外人般,如此体恤对方:我都原谅她了,谁叫我这么爱才呢?
如此难得的一个人——总站在高处,替人着想。
感谢姐妹 ·南窗
80后这一代,独生子女很多。
但是,我们并不缺姐妹。
年龄相仿的,在一起玩了很多年的姐妹基本都是工作之后的朋友。中学的时候世界观尚未形成;大学同学早已各奔东西。倒是工作了之后,随着自己世界观渐渐固定下来,结交的朋友,反而长长久久地相处了下来。
我的姐妹,其实已经换过了几茬。刚工作的时候,对人生充满热情,没有家庭的牵累,说出差,提起包就走。那个时候的姐妹基本都是雄心勃勃的人。我们会在一起喝酒,谈工作,谈人生,谈异性……我常常怀念那段时光,精力无限,可能也无限。我们都相信只要努力没什么不可以,很少有受挫感。年轻真好,少不更事真好。
我们之间渐渐淡了,大概是从工作上的分歧开始。在对于工作最初的热情淡去之后,很多人其实都会有一个迷茫期。年轻的问题,就是谁也不曾拥有太多的经历,谁也不能对别人的问题给出答案。
渐渐的,我们走在了不同的路上。渐渐分手。
渐渐的,我有了新的姐妹。
大多数人总是会在中年到来之前,主动或被动地找到自己的路。我结婚生子了,后来,我又有了一群新的姐妹。
相似的教育背景、相似的路和相似的价值观,大约是人们选择彼此最可靠的途径之一,至少能最大限度地找到人生共同话题。共情是很难的,理解彼此是很难的,除非你真的感同身受过。
我们分享生活里的点滴,调侃着自己的缺陷,一起努力变成能按下张牙舞爪生活的厉害中年人。我们很少有眼泪和悲痛,因为到了中年,一切都变快了,没有时间慢慢哀伤。我们更愿意花时间来改进和反思。
年轻的时候,我们花很多时间和姐妹在一起。现在,我们很少见面,见面大多在网上。我们只有在逃离生活时会聚在一起,在某个努力攒出的假期,在某个暂时无事的午后。那个时候我们谈风景或者艺术,谈美食,唯独不谈现实。
我们几乎不再谈论异性,那几乎成了某种令人失望的代名词。我们含含糊糊地一带而过,嗨,那不过是生活里某种必须需要面对的,没什么特别的,不值得单独讨论。
我们甚至已经很严肃地开始谈养老问题,并且开始评估,是否有可能抱团养老。
年轻时,我们对于时间的汹涌还没有心理准备。现在,我们有经验了,在这条河流上,我们想把船划得更稳一些。
我们去看了很多老太太在一起养老的新闻,看了养老社区。我们描绘了理想中养老的房子该是什么样。它应该不太大,方便打扫,除了电梯之外,最好步梯可达,有宽敞的楼道方便担架上下。我们希望它有个露台或者院子,如果没有,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它必须离医院近,治安良好,经过适老化改造。例如房间的动线都需要有扶手,例如卫生间要做额外的防滑,淋浴还要有椅子可以支撑。
现在,我们都已经足够成熟了,都走过了不同的弯路,甚至有可能给别人分享一下自己的经验了。我们没有年轻时那么美,但现在我们更强大了,已经不在乎别人是否会用容貌来评判自己。
我们借鉴着姐妹的人生,再反省自己的。我们不再嫉妒姐妹,而是真诚地为别人的快乐感到快乐。通过观照她们,我有了更丰富的人生层次。感谢姐妹。
秀秀 ·荠菜小包子
秀秀最早是单位的实习生。短发,高个,爽利的南方姑娘。
单位组织旅游爬山,秀秀作为优秀实习生也去了。“年长”三岁的我,坐着索道上了山,转眼见这个姑娘徒步爬上了山。我心生敬佩。
本城只有一座小山,海拔标高一百多米。她平时去锻炼,爬一遍觉得不过瘾,从另一头上山,又爬一遍。
后来,她实习转正,我们成了同行。
我们工作氛围单纯,人也单纯。忘记我们怎么玩到一起的,无非也就是采访结束一起吃饭,撸串,唱歌。那时大家都租房而居,我去她租的房子里玩,单位在老城区,租的房子也是老城区的破房子,不但破,保安大爷还很凶。
那个时候我们都不咋会做饭,秀秀属于略有手艺的人,到她家吃饭,她能炒好几个菜,是那个时代的绝顶高手。
没几年我们就陆续结婚了,结婚没孩子,其实和没结婚区别也不大。上班虽挣不了多少钱,但好在从前消费也不高,我们过着没心没肺的快乐日子……后来,她生娃了。
强悍的姑娘生娃也是非常强悍的,顺产,等我去看她时,她已经能自己下床溜达了。小毛孩呜哇呜哇地在摇篮里哭。我那个时候不喜欢小孩,觉得好可怕。探望完她,赶紧跑了。
她努力带娃的时候我继续浪荡,我生娃晚,玩到后来就有点寂寞没朋友了。大家那阵子都忙着生娃带娃去了。
但风平浪静的生活从来都是假象。几年之后,秀秀的父亲生了一场重病。
先在本地看,接着去北京。托黄牛挂号,再各种想办法入院动手术。手术完没多久,北京医院床位紧张赶人,再回合肥,在本地继续看。过程说起来寥寥几句话,经历过的人就知道有多难。
还有孩子,那时她刚换了工作不久,还有个需要安慰的母亲。
但是,她终究是我见过的最强悍的姑娘之一。在一团麻一般的生活中,她居然还能抽出来时间跑步,去和朋友们吃饭,甚至还计划着旅行。
她是个著名“没心没肺”的姑娘。其实,谁能真正对生活没心没肺?只不过是一种坦荡的生活态度。对,生活,我不怕你。
我们一年中总有几次一起约着去旅行。在泉州,某个早秋的夜晚,我们结伴去逛西街。买特别好吃的糯米糍包油条。我吃了,撑得晚上睡不着。第二天起来看她居然晒了九宫格。花生汤,姜母鸭,面线糊,猪脚。
人啊,想活得快乐,还要有个好胃口。
我们也一起走过了山南海北。有时带孩子,有时自己放飞。疫情时我们去了大理,因为没有游客,遭遇了四次航变。我们在苍山堆满石头的溪流里拍照。冬天零下十五度的时候我们和另一个姐妹去了古瓜州,被风吹到要起飞。我们清晨从旅店灌一壶开水带走,中午,就蹲在背风的地方泡面。长长的戈壁,我们很少能遇到人。只有我们自己。
人生,不过是这么跌跌撞撞地走着。我们过着各自的人生,抑郁过,悲伤过,失落过,但也梦想过,期待过,最终,我们走过。
我的宝藏女友 ·徐燕
一说起要写关于朋友的话题,我的脑中第一个冒出的就是她,我的好友高琳。这个我们从十四五岁就一见如故,到今天仍然过从紧密的朋友,不知不觉,友情已然跨过三十年,情谊并不因我们的年纪而变老,反而像是更醇熟了,这也是我们的流金岁月呀。
人与人的相识,总是要讲缘份这回事的,早在我们正式交往之前,我们其实已经认识了。
小城里有个体育场,有个家在体委宿舍同学约我去打羽毛球。在另一头,有人在打网球,草黄色的球被挥起,落到另一边再被奋力弹过来。
能相信吗?八十年代末哦,在安徽的一个小县城哦,比我只大一岁的她,就已经在打网球。
当时她们注意到了我,说都在猜我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一个头发短短,黑黑瘦瘦在和男生在打羽毛球的小孩,雌雄难辨,因此成了陌生人的话题。
我们班里新转来的同学是她的好友,同学把我当宝一样告诉她的时候,她说立刻想到了我,像男生而非常神气,她想到了体育场那个打羽毛球的小孩。
整个高中阶段,我们虽然不在同一个学校,却经常粘在一起,骑车到处走,吃各种小吃,新华书店找书看,甚至,顺手偷吃商场里的糖果糕点。不亦快哉。
她念的是职高,没有学业压力,有天到我家来玩,背着书包,但书包里一个课本也没有,掏出来的是借的图书馆的书,和扑克牌,她居然要变戏法给我看哦,哈哈,深陷学业之苦的我,当时就被震撼了,这是多么无边无际的一种自由。
是的,她给我的感觉就是自由,在很多人沉浸在有形无形压力的时候,她的生活无疑是超出凡俗一大截的。虽然她家里父母也就是普通干部,但她热爱生活仿佛出于本能,不论是在化肥厂当总机接线员,还是在建设银行当储蓄员。
她会打网球,喜欢啃鸭头,爱吃烤羊腰,她还很会说俏话。性格很好,非常风趣而不尖刻。遇到问题处理不极端,相处让人如沐春风。
她从小就非常自立,家务做得像模像样,后来嫁了人,年夜饭一手包办,可以中午做了娘家的,晚上再做婆家的。
她的打扮最标新立异,从最早假小子短发时期自己设计的高腰夹克,到后来长发时期自己设计的连衣裙,她会自己画图样,选择料子,再仔细说给裁缝听。让我这个一直被我妈牢牢控制,从没有所谓穿衣自由的人来说,对她膜拜钦佩有加。
所以,她虽然长相算普通,但是身边一直围绕着各种出色人物。嗯 ,其实男的眼睛也不总是瞎的。
人生仿佛一个容器,想让自己看到更多可能的风景,就尽可能要打开各个方向的窗子,她给我打开的,绝对是一扇天窗。
每个人的性格都有缺陷,即使我在外人看来开朗外向,青春期的我,内心依然感觉有个巨大的黑洞。尝试过自我救赎,看过很多开解自己的书,但自我摸索再多,都不如结交到一两个真正开朗的朋友。
而高琳无疑就是这样的一个天使,她的洒脱,直白,无拘无束,真正地打动了我,让我知道,原来清浅的快乐是这样迷人,不知不觉,我内心阴郁散云,变得真正快乐起来。这个情绪稳定的好友,虽然也有过戏剧化的爱情,但她把握住了这个决定人生的关键,找到她爱也爱她的人,组成幸福小家庭 。今天的她早已定居上海,是我每次出差上海必去的一站,家里生意顺利,老公帅气,孩子聪慧可爱。
真的,她就是一个营造幸福,然后收获幸福的最好模板。她的人生很明确,善待周围的同时,决不放弃和委曲自己,她的存在让我见过各种千疮百孔的感情之后,仍然笃信美好与幸福,的确存在。
有朋友含蓄批评过我,情感太摇晃,天性太凉薄,转换情绪太无常,我也承认,一切只因为我的不宽容,对一些不契合的东西总有着过高的挑剔之心,佛家说,这叫分别心。
是的,分别心不太好,但是,对于说没能力拥有一段长久的感情这一说,我也是不服气的,别的不说,我和高琳这么多年并没有走着走着就散了,到现在还是互相信任,默契于心的好友,不就是明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