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策划】秋日养生谱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0-08-17 11:15:32

秋之味

钱红丽

秋天很美。

微风振翅,熟果坠地,栗子上市了。买一包糖炒栗子,坐在我家屋后荒坡,一边吃,一边看鹭鸟在芦苇丛中蹁跹。不多几株蓼,渐红,宋徽宗白鹅红蓼图,徐徐目前……

虚火大的人,炒货不易多食,尝尝新就好。

去菜市买回生栗子,剥壳,去皮,可煮糖水栗子。合肥没有新鲜鸡头米,何不用栗子代替。沙煲煨,小火咕噜咕噜,放一把兰州百合,末了,打一只鸡蛋,少量冰糖。临食前,加蜂蜜。

秋天要养肺。蜂蜜润肺,栗子软糯甘甜,鸡蛋溏心横流,于舌上,刚柔并济,如若冷暖跌宕人生。

等秋深,气温低些,或可买一竹篮生栗,挂在阳台,渐风干。一日剥几粒,咵嚓有声,甜至发齁。生栗最是养人。未曾实践过,一位亲戚所言。她擅养生,讲究不时不食。每次见面,讨教一二。

养生,活那么久,做什么?

为了多过几次秋天,也值得呀。

昨日黄昏下班,骑行于天鹅湖,穿过一所校园,围墙外高高栾树上,已然挂出蒴果,天青色,灯笼一样惹人怜爱……将车停下,仰头欣赏它们,秋风徐徐,浑身遍布凉意,万物将我围在了世界当中。

我真是热爱生活的人。

秋天的美,我说不出。

凌晨即起,坐南窗旁发呆,眼前一株合欢,枝叶拂动,流韵生姿。柿树青果,郁郁累累。小竹林,日夜喧话不停。有一种小雀子,隐于树巅,练习四字发音,咯啾咯啾……如此巴掌之地,却给予我深海一样的宁静,以为自己见着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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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鸡烧栗子,也是秋日一道美味,最好再加一点东北滑菇。栗子的香,是树上的香;滑菇的香,是地上的香;仔鸡的香,是奔跑的香。三者各有各的性格,有幸一起合作,犹如高手拉琴,收起锋芒,满腹谦让,相互融入,才能将贝多芬一首大提琴协奏曲拉至行云流水之境。仔鸡是主导者灵魂,最好是柴鸡,它一天也未曾忘记奔跑,其肉紧实,有嚼劲,并非满身虚胖,吃起来憨傻。烧这道菜,记得留一点汤,才是精魂所在。吃到末了,给孩子汤拌饭,他又多食半碗。我养孩子,就照着童年跟妈妈种菜那般,每天不忘去菜地转转,浇水、拔草、松土施肥……蔬菜定根以后,底肥一定要足,方才长得壮,抵挡得住风雨琳琅霜霖冰雪。

秋天唯一主题,总是围绕润肺,再者,滋阴。

老鸭少不了。要买河里游的,吃螺蛳鱼虾的鸭。实在不好遇见。遇见了,便下手,不要不舍得。吃是吃不穷的,老辈人常这么讲。

一只水里游的老鸭,差不多两百块。买回,一分为二,吃半只,留半只。与铁棍山药同炖。等秋天再深些,水萝卜则成了鸭之最佳搭档。鸭肉炖至后来,涅槃为紫红色,手撕,纤维一缕一缕。鸭汤终归是一饮而尽了,何不做几碗拌面?铺上鸭丝、香葱,哗哗滔滔地,便也下了肚,什么也没浪费掉。孩子喜食鸭舌,温州藤桥的,正宗,但凡去浙江,我都记得在车站买一袋,存放于冰箱,随食随取。有一段,他欢喜方便面,一边吃泡面,一边啃鸭舌,上颚压住,嘴抿一抿,一抽便抽出,用张爱玲的比喻——就像拔鞋拔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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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菱角也好。菜市里一堆,初秋红艳艳的,到了仲秋,渐发紫。原来,形容一个人红得发紫,是从菱角这里来的。紫菱老了,再不吃,它就要走下坡路了。买一斤菱角米,煮糯米饭,软糯有致,滋味无限。这无限里,什么都包含,有童年河面吹来的风,有晚稻开花的迷漫,香风细细嫣然百媚……蛙声渐弱,蝼蛄开始鸣叫,楼下草丛里尽是。我睡不着,坐在电脑前,听这自然生灵,车马喧喧,天地格外静。

秋日早餐,吃什么呢?蒸山芋吃。人至中年,新陈代谢缓慢,喝白水都要长肉似的,又得学习一门功课——自律。

有一种山芋叫栗薯,小得很,外皮红窝窝的,拿来干蒸,吞快,还噎人。每顿稀溜溜一碗粥,也不抵饱,再添两只小栗薯。是平民的胃,装不进去牛奶面包。纵然外出居五星酒店,看别人清早吞服炒面炒饭,我的胃就替他们难受,总是一碗白粥受用。每见别人大早上叉一盘西瓜、苹果、橙子,我的胃条件反射隐隐作疼。

算了,谁要从小胃不好呢,什么凉的硬的都不可以吃,少了许多人间至乐,但,也学会了克制。

前阵,妈妈来,不知怎么的,又回忆起少年时代,无以克制地控诉她,说着说着,眼里汪起一泡泪,似起了雾。因为她太节俭了,让八十年代的孩子饿得无心上课。我的胃大约那时搞坏的。

我的血液里到底继承着她的节俭之风。当下,感情上,非常想饕餮六月黄,但在高昂的价格前,理智让我止步。小的,没甚吃头;大的,价高八九千。就问问,一个主妇,可好意思在这个初秋买三四匹六月黄,吃得下嘴吗?

转眼,六月往矣,马上七夕了。一年一年,也快,所以惆怅,伸手留不住岁月。

不食六月黄,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一眨眼功夫,梭子蟹上市。

昨日在菜市水产区,拎起一匹梭子蟹查看,嗯,尚不够饱满,不及多少膏黄。都是熟客,老板娘言,你再等等嘛,一周后差不多了。

吃东西,比不上成名,无需趁早,要等到恰到好处。膏肓盛极,吃得满手留油,才是至境。

做人,同样如此,要耐得住寂寞。独自挖一口井,一直寂寞地往下挖掘,弄不好,会有将自己掩埋的危险。怕什么?

我一点都不怕。

此刻,秋风何等凉润。昨夜梦中,蹚着雨水泥泞长途跋涉,似乎就为了找一种吃食。具体记不起了。

人在秋天额外馋些,我一骨碌爬起,在冰箱巡视一番,有半只老母鸡,几块牛排,鱼丸若干。没有一样,是自己喜欢的。

每到秋天,总想回到芜湖,坐在码头边,望望江水,吃一碗藕粥,至深慰藉。

孙犁先生有一次非常难过,他回忆年轻时,听过的一个戏曲,由于战争,没听见结尾,便离开了。到了晚年,有余暇了,又从收音机里听到,依然没有听到结尾,因为停电。他就在那里哀哀郁郁的……这个老头,活了那么一把岁数,依然天真纯粹。是我特别喜欢他的地方。

就为这点小事,可至于?他就写下来了,因为单纯。

再也回不到小城芜湖了。每到秋天,不过想吃一碗藕粥。江南的藕,江南的粥,到底不同。


须弥天地、亲友和常诵书

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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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有不少谚语是关于节气的,比如“立秋十八盆”,意思是每天洗一盆澡,立秋十八天后天就凉了;还有一句话叫“节气不饶天,年纪不饶人”,是说到了节气季节必然变换,就像上了年纪的人,机体必然退化,逞强没用。现在季过立秋,人到中年,该好好考虑养生了。我对养生没有研究,所以没有系统理论,全凭生活常识,比如像我这个体型,身高170,体重160,传统的“贴秋膘”显然不合适,但春华秋实,吃点秋季新收的花生山芋大米,还是很OK的。

花生和山芋都种在旱地,虽然正式的收获,花生在秋分前后,山芋在霜降后,但是孩子们从暑假就开始尝鲜了。农村有句俗话,“放牛不偷,庄稼不收”。夏天是放牛的“旺季”,家里存的干草料吃差不多了,就算还有,哪有青青河边草好吃又营养呢?老牛吃嫩草,也是在养生。放牛一般在河湾的草地,那里旱地集中,放牛的都是孩子,无聊加上嘴馋,偷拔几株花生,扒几个山芋,摘两个黄瓜西红柿之类瓜果,到河边一洗填进肚子,在农村是被宽容的,只要不明目张胆、不糟蹋东西,就算是失主家事后知道,也只呵呵一笑。我想这宽容一是因为犯事的都是孩子,二是失主自己当孩子放牛时恐怕也没少干过,推己及人自然容易包容。

首先尝鲜的是花生,暑假里就有小孩急不可耐拔起秧子,下面的根须上挂着一片小铃铛一样粘着泥巴的果实,到河里涮干净。有些花生果连着根的一节已经结米了,剥开扔进嘴,水滋滋的,并不好吃,前面的一节往往刚有个雏形,别说结米,连壳都还没长大定型。还有的花生果整个都没成形,小小的,仿佛包着水一样晶莹,一看就知道没法吃。拔个一株两株,因为吃不到什么,孩子也就没劲放弃了。

山芋要到9月开学后才能长得稍像模样,星期天早上放牛时,在山芋垄子上扒开一块,找到的山芋也不大,掏出口袋里装的削铅笔的小刀削皮吃肉,或者到河边洗干净直接用嘴啃。

放牛的孩子有不成文的规矩,不集中在哪一家田里偷,今天偷这家,明天就偷那家,你偷了这家,我就偷那家,损失均担,薅羊毛总不能把羊薅成秃子。还有的时候,恰好自家旱田就在旁边,作物长势又最好,小孩就会慷慨招待同伴:来,就搞我家的。大家纷纷上手,没人客气。

等到花生和山芋正式收获后,就成了孩子们的零食,放学回家,饭还没烧好,肚子又饿了,先抓两把花生或翻拣一根长得匀称的山芋,安慰空虚的肠胃。不时不食,虽然花生山芋都是最普通的农家作物,但我相信这些时令的收获都是养生的好东西。

新米是另一样好东西。稻子根据品种不同,收获时间相差很大。双季稻的头季稻,立秋前就要割完,现在常种的单季晚稻,要霜降后才割,前后相差能有三个多月。割完稻子,打场晒稻扬净入仓,扒两袋子送到加工厂里用碾米机碾成白花花的大米,捧在手里就有一股清香。新米特别适合煮粥,煮出来的粥也是清香扑鼻,就着酱豆角菜瓜辣椒等,粗瓷大碗划个两三碗,肚子饱了嘴都不想停。冬天农家有时候会煮花生米稀饭、山芋稀饭,但秋天很少这么干,我想原因应该是要在最好的季节吃它们各自的本味吧。

养生要吃,但不能全靠吃。秋高气爽,农村到田野、城市到郊外走一走,大地敞开暖胸,高天点缀淡云,骄阳仍然炙人,西风略带凉意。落叶树的叶子开始分化,有些已飘零在地,有些坚持在空中挥舞。极目远眺,精神豁然开朗。这包纳我们芥子之身的须弥天地,走在身边的亲人朋友,拿在手中的常诵书,也是滋补我们生命的圣物,在某个孤寂的夜里想起来让人热泪盈眶。


多吃几年螃蟹也是好的

荠菜小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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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对我来说有三件大事。一是过生日,二是吃螃蟹,三是修修补补。

过生日是对自己的珍而重之,吃螃蟹是对时节的珍而重之,修修补补是对生命的珍而重之。

生在秋天,我总是将秋天当作一年新的开始。春生夏种秋收冬藏,我从秋天就开始收且藏,盘点旧年、清空记忆、展望未来。人生苦短,每天都宝贵且不可逆。珍重时光,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每个生日都被我视为一个节点。到了这个节点,上年就差不多结束了。该清空的记忆,就一键删除了。背负太多记忆的人容易长成一棵盘根错节的树,而我只想做一棵简单的植物,每年开完那一季花后,就修剪枝条,蛰伏着,等待来年。

人生如逆旅,如今已行半,做做减法也好。

秋天里我喜欢旅行,最喜欢的那个地方叫长安。真正的天空高阔、风清气朗,扑在皮肤上的温度就叫秋。微凉,带点战栗,带点桂花香气。合肥的秋天只能叫作夏天的长尾,一直能拖到十月。据说讲究人不看温度、只看季节穿衣——这个季节就该穿秋装了,哪怕系条围巾也是秋天的范儿。这范儿,在合肥的秋憋得好辛苦。

秋天里我喜欢食蟹。东海开捕、阳澄湖开湖,对我来说都是大日子。

我吃海蟹早于闸蟹。吾乡上海,家家户户都会做梭子蟹炒年糕,我从小被奶奶做的梭子蟹滋养大。大了回到合肥,一年中能吃到梭子蟹的机会寥寥无几,饭店里的梭子蟹,多是捕捞上来蒸熟再冷冻,吃时解冻再烧烧佐以香辣味,不仅肉质如柴、且干瘪无味。吃起来,只能说略解乡愁。

奶奶没过世的时候,七十多岁还能自己做饭。我回上海去,她琢磨着做什么菜给我吃,通常就是梭子蟹。亭子间里老老旧旧的方桌,一盏如豆的写字台灯,咿咿呀呀的越剧,奶奶脸上越来越深的皱纹,一碗香喷喷的梭子蟹。这场景,如今我想起,仍会落下泪来。

奶奶去年85高寿走了。我的故乡没有了。

今年起我自己做饭了,8月1日,舟山结束了海捕禁令,新鲜的梭子蟹上市了。合肥没有卖,我从舟山的渔船上订了一箱,向上海的姑姑讨教了做法。昨天蟹到了,我照着法子,剁开蟹,沾上淀粉,油里煎过。再下油,加了葱姜、盐、生抽爆炒,焖一会。做蟹不难,但这个过程中总觉得失去了吃蟹的趣味,我忽然想到,我这么嗜蟹,究竟是口味偏爱,还是一直怀念幼年时代那点点温情使然?

我极少吃六月黄。今年买过一次,觉得没什么意思。吃蟹一定要到秋天,那是一种秋天的仪式感,餐桌上的时节分明。

每个秋天也是我修修补补的季节。各类体检要安排起来了,牙口用了一年,也该去洗洗了,顺便检查下有没有龋齿。这个年纪,“平安经”是要紧的。心平安、肝平安、肺平安、胃平安、肠平安、肾平安、胰腺平安、大脑平安、四肢平安。

小时候读《红楼梦》,一知半解。但大观园里吃螃蟹一幕却铭记于心。宝钗会做人,请大家吃螃蟹,托哥哥买了六篓“极肥大的螃蟹”来。刘姥姥听说,这顿螃蟹宴要花二十多两银子不免咋舌,“是庄户人一年的花用”——是日满园皆欢,酒酣耳热,沉醉不知归路。唯有林妹妹心口疼,只能热热地喝点黄酒,吃点螃蟹腿子就罢了。

我私心偏爱黛玉,未免为她不值,这么好的东西全便宜了别人。所以我要努力地修补好自己,就为多吃几只螃蟹,多吃几年螃蟹,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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