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开学,大概每个人都有话说。
◎有趣的是,关于开学,不同的身份也会带来不同的心态变化。
◎开学是件大事,本期策划,我们邀请了几位家长,来谈谈他们对于开学的心路历程。
对开学态度变化的个人简史
大虫
从学生到学生家长,随着身份的转变,我对开学的态度有很大的变化。
其实,即使是学生时代,一年两个学期的开学,我的态度也是迥然不同的。首先是秋季开学,这是一学年的开始,盼望长大的自己,升了一个年级总觉得离自己的目标近了一步,所以对开学充满了期待。升了一个年级,也意味着在学校的鄙视链中上移了一层。比如初中,初三是毕业班,在全校可以横着走路,还有比他们更牛的吗?除了老师。初二学生已经在学校混了一年,算是企业中层干部,虽然在师兄师姐们面前需要规规矩矩,但好在还有一帮初一的小屁孩子可以供自己藐视,黄色单挎带书包往肩膀上随意一搭,从初一的小毛孩们瑟缩的面孔前晃过去,鼻子总会按捺不住地往天空卷上去。初一的新生也有自己的乐趣:探索。换所新校园,学校的所在地、教室的布置、食堂的布局,一切都那么新鲜,连厕所都比小学的豪华,值得多跑几趟。新鲜的还有人,看惯了小学同学,忽然初中同学来自方圆一带很多不同的小学,有些同学的面孔和五官比例长得都让人觉得奇怪,可以琢磨回味很长时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无聊。两个月的暑假,在没有电子产品的年代,实在太长了。无聊的时候只能上门找同学玩,没有电话和社交软件,还得冒着跑半天发现同学有事出门不在家的风险。就算找到同学,也只能在一起聊聊天,因为没有学校生活不断生产新的谈资,聊的内容也比较贫乏,很快难以为继,只好一起畅想开学新生活。
春季学期是学年的下学期、同年级的延续,对开学就没有那么期待。寒假是春节所在的假期,从准备过年到正式过年到年后走亲访友,足够充实,好吃的好玩的还没享受够,往往就要开学了。寒假意犹未尽,开学就显仓促,但任务所在,只能“走马兰台类转蓬”。
等到当上学生家长,对寒暑假后开学的态度开始一以贯之:长舒一口气,喜上眉梢。假期里,既要当家长,又要当老师,还要当保姆,时而正颜厉色,时而奴颜婢膝,时而愁颜不展,时而强颜欢笑,感觉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这时候,霹雳一声震天响,通知开学喜洋洋。神兽归笼,意味着家长放假。即使只是短暂的白天,家长好歹可以抓住机会喘息,让自己失血过多的血槽回点血,再迎接放学后的战斗,感觉就要轻松许多。寄宿学生的家长更是做梦都能笑醒,从周一到周五完全不用围着孩子转,相当于每周一个小长假,那是重回恋爱时代甚至光棍时代的感觉。当然,在孩子面前一定要装成恋恋不舍状谆谆教诲:伢来,在学校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好好学习,我好好工作,我们一起努力进步。心里想的却是: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会好好放松,小时候没当上富二代,长大了没当上富一代,现在就指望你让我当富零代了,你要努力带着我进步啊。虽然小孩双休日还要回家,但时间的狂风已把积怨吹散,家庭将重现一幅母慈女孝父傻笑的和谐画图。是谁创建了现代学校尤其是寄宿制学校制度?我们欠他一个诺贝尔和平奖。当初没有发给他,唯一的否定理由肯定是嫌弃他设置了寒暑假。
眼看即将九月,悦耳的上课铃又将在校园回荡,让我想起普希金写给家长的那首诗:假如学校放了寒暑假/不要悲伤,也不要忧郁/不顺心的日子里暂且忍耐/相信吧,开学的日子就要到来。
开学第一课
相山酒徒
人到中年,早已忘了“开学”的心情。昂头想一想,大概就是一副“天清气朗,金风送爽”或“冰雪融化,小草发芽”的样子吧。
我人生的第一次开学在上世纪90年代初,蓦然回忆起来,竟有些古老的意味。那时母亲在乡镇学校教书,可能是为了解决带孩子的问题,她擅自让不到4岁的我直接从一年级上起,而且还是下学期。所以,我分明记得初次报名是早春,校园中央的那棵大杨柳隐隐地开始抽芽,铁锈斑斑的铃铛摇摇晃晃。于是,“春天来了,冰雪融化,小草发芽”。没有幼儿园,也没有学前班,一个完全不符合教育标准的人生就这么开始了。
因为年龄太小,我根本无法记得三年级之前的往事,只有如诗词意象般的片段,逐次变色、变形,以至于分不清楚这是一个我想象的故事,还是真确荒诞的幼年。
下周,又一场初始的开学,轮到女儿的一年级。领入学通知书那天,40度的酷暑,我坚持带着她去了学校,总觉得这事儿是要有点仪式感,顺道弥补一下我当年的缺憾。老师手写的通知书,文雅极了。来到了这个节骨眼,又想起那句老话,“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六年来,整个家庭也像其他家庭一样,老早就想着“起跑线”,并且尽力而为做足了准备。背着贷款置换了学区房,带着孩子看了一千多册各类绘本,早教班、艺术班、英语班都随潮流而上,只是允许她有半途而废和不必选择的自由。目前,“艺术类”似乎只有画画坚持了下来,正好是我最大的盲区之一,无从置喙。英语也挺感兴趣,但四级都没过的我亦没有什么可说的。
作为一个不太合格且没从“起跑线”出发过的父亲,对此体会不深且困惑重重:既然只是起跑线,为何有输赢?
我当然也会“教”孩子一些东西,比如古诗文和历史故事。但说实话,除了识点早晚都会认识的字,并没有什么实在的功用。姥姥奶奶们总喜欢添油加醋地吹嘘,说这个特长在幼儿园颇受欢迎,还可以帮别的小朋友读题目、写作业云云。她听后,顺势装作一副“没什么特别”的样子。
女儿的历史和地理其实挺不错,经常抱着小蛋听故事,北朝和五代的更替顺序也竟能记个大概;喜欢拼地图,知道很多地方。但是她更多向我“学习”的是贫嘴俏皮话和“屎尿屁”之类的浑话,那我也只能祝愿她未来自求多福了。
按照正常的理念,教育的成功是家长和学校共同促进的结果。我同样不是很有体会,并对未来不抱有明确的希冀。只能按部就班,尽可能把她往那些“高分学校”送,碰碰运气。万一有点考试的小天赋,总能稍稍弥补没有富贵爹的先天。如果没有,那也没辙。安贫乐道,继续玩她的俏皮就好。
记得小时候群人常逗我,以后这个大角色干不干,那个大事业想不想,我都能拍着胸脯应承。而我第一次拿着校徽问女儿:清华和北大你上哪个,她坚定地没有丝毫犹豫:“肯定哪个都考不上”;以后想做什么家?答曰“睡觉家”或者“吃吃喝喝家”,打根儿上就绝了你的念想。
唏嘘片刻后,对这种“流浪汉”的态度,我倒是有些欣赏的。比她爷爷给我立下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更真实、更可靠、更容易健康。
那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现在流行开学“第一课”,我给她的依然只能是我会的。偷偷懒,读一读论语的政治正确,还不掉价。
孔丘老师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我喜欢这“陈辞滥调”的开场白,也是对孩子最诚恳的教育愿景:人的一生,有定心、有朋友、有性情,就很不错。
开学这事不容易
妙鲜包
遥想这个暑假的第一个星期还没过完时,队友就尽可能用平静的语调陈述了一个事实:“孩子放假以后,你上班积极多了!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那种。”这句包含了连续两个成语的“炸弹”抛过来,心虚的我也只能强硬接下,赞一句:“好像说的有点对哦!一针见血的那种呢!”
说这事只是为了表达,作为拥有两只学龄娃的妈妈,内心深处对开学的渴望。
去年这个时候,也是渴望开学的。宝宝们一个上幼儿园小班、一个上小学一年级,不瞒您说,“双新生”家长,一开始只有喜滋滋的傻劲儿,全然不知道后面要经历怎样的手忙脚乱。
“不带被子、有午饭”“吃完午饭送去、带被子”“家长会”“护学岗拿进门挂牌”……翻一下去年9月的小本本,密密麻麻写着日程、备忘,就差没画上一个撇着嘴的苦瓜脸了。
“今年会好一些了吧!”我们互相“投掷”完成语之后,不忘彼此宽慰、谋划合作。毕竟,这年头,哪一个娃的上学是一个人的“战斗”?背后不得有一个“团队”助力!咱家的团队规模是小了些,骨干团员更得团结了不是么!
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吃上一顿“开工饭”,开学的第一件事就来了。
今年,根据开学的防疫要求,要提前14天开始填写行程记录单,还需要一份有电子签名的健康承诺书。Word文档我显然是搞不定的,但不妨碍我百度又百度后提升了新技能——在小方框里打×打√毫无压力、实现行程记录自由。《在Word文档中插入手写签名的常用方法》也打印了出来放在手边,默默地记下了步骤。是的,就差签名了。我的字是那么的丑,队友在摇头和叹息中找出了一支真正的钢笔,一口气签了十数个名,并艰难地从中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几分钟后,“有电子签名的健康承诺书”完成了。
大宝凑过来看了一眼,认真地对爸爸说:“老师说了,写字要横平竖直。”
那天大宝没有挨揍,因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去参加亲戚家学霸小姐姐的高考升学宴。我满心想着的是要让这个小学生去“沾沾喜气”,队友理智地推翻了我的迷信:“还不如好好讨教一下人家的育儿经验!”
“哇,原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这样的啊!”宴会厅里,大宝跟着亲朋好友们一起围观,小姐姐贴心地把大红色的通知书轻轻放到大宝手中:“拿着慢慢看吧!”打开写着“大学堂”牌匾的折页,大宝念出了声:“北京大学”。大人们忙着举起手机拍拍拍,小孩子们还在研究那个精致的小牌匾。
“好难得哦,你知道这本录取通知书的分量有多重吗?也许和妈妈一样,这也是你人生中唯一一次拿着北大录取通知书的机会呢……”我一边激动地各种絮叨一边还在想,怎么能借此机会激发一下孩子对学习的兴趣、对大学的向往?这个准小学二年级学生回答说:“通知书不重啊!我要是跟着姐姐去北京的话,那么远你会不会想我?妈妈快看!妹妹在那边已经把西瓜汁倒到衣服上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挣扎着试图由远而近,从理想、榜样、奋斗、努力开始跟宝宝们聊个天,让她们至少在开学前能订下一个靠谱的“新学期的小目标”。宝宝们一脸懵圈,妹妹想了想,说:“你说放假带我们去游乐场玩都还没去!”成功转移了话题。
后来我们终于赶在开学前去了趟游乐场,那里有很多很多的游乐项目,也有很多很多的小朋友。小宝玩着玩着突然不开心了,她说:“我看到一个小朋友长得好像我幼儿园的好朋友啊,但是我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了!”我掰着手指算一算,从疫情开始到现在,小宝都没有再去幼儿园了,一年的幼儿园小班生涯其实有一多半是在家里。
所以,根本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对“开学”又有怎样的理解和感受,到时候是和去年一样哭着不放我走?还是像真正的中班小朋友那样笑着和家长挥挥手?答案开学的时候才能揭晓。
担心比开学更先到
荠菜小包子
快要开学了。和因为疫情在家呆了半年多的小孩提了几次这事,他没什么反应。
倒是我,替他挺不舍的。此后读中班、大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路下来,读书生涯漫漫。毕业之后是工作,哪里还有这种没心没肺、成日苦玩的快乐日子呢?
我从小不是个好学生,也不合群。除了语文老师比较喜欢我外,基本上,我在学校里属于那种默默无闻的小透明。我对开学一般来说无多少期待,甚至还有点几分害怕,毕竟物理化学对我来说都跟天书一般难。到了自己小孩也需要上幼儿园时,我先替他难受起来了。
没开学之前,看着新闻觉得好笑——有小孩第一次上幼儿园,家长在园门外哭得比孩子还惨。我心里想着,何至于嘛?结果,离小孩上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果然也焦虑了。
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孩子,一刻也没离开过家。到了幼儿园,能自己好好吃饭吗?能照顾好自己吗?
到了开学那天,早早把孩子拾掇起来,洗好脸刷完牙换好衣服。告诉他,要上幼儿园了。
二话不说,他开始哭。
不但哭,顿时连路都不会走了。按照事前老师的交代,无论如何要把孩子送去——送去,回头就走,莫要停留。孩子觉得没指望了,就不哭了。
看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家里人纷纷生出恻隐之心。送孩子的重担,果然又落在了我身上。
苦心孤诣劝说无果,眼看时间不早,只好把孩子扛起来就走。一路说尽好话,孩子也不搭理,哭就完了。进了幼儿园大门,只听一个教室哭声震天。把小孩交给老师,一眼都不敢看,掉头就走。
这一整天就在担忧中度过,好不容易到了下午四点,赶紧去接。接完回家,看着孩子倒还正常。问他可吃饭了吗?吃了。睡午觉了吗?睡了。略微放下点心。到了第二天早上覆辙重蹈,一听要上学,又开始哭。
岂止是孩子,整个家里气氛都凝重极了。
我还咨询了许多“过来人”,这孩子要哭到啥时候?回答不一。有的说,小孩两天就适应了。有的说,哭了一学期。有的说,都大班了,有时还哭着不想去幼儿园。
好在事不过三。到了第四天,孩子清醒地认识到,上学这个事实不可改变。他不哭了,面色凝重地问,还要上几天幼儿园?
答曰,还有两天,就周末了。
磕磕碰碰一个星期后,班里有孩子病了。很快,我们家的也病了。
不过是寻常感冒,在家养了两天也差不多好了。但是第三天早上起来,他使劲咳嗽了几声,严肃地说:我的病还没好,不能去上学。
明知他因病耍赖,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见计得售,他转头就去玩了。一整天都不曾咳嗽一声。
今年,因为疫情,原定开学的日子一延再延。连上寒假暑假,这一口气,索性在家呆了快八个月。某天,带他路过幼儿园,他看了几眼,叹了口气没吱声。
就快开学了。但愿他别像我,做个喜欢学校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