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策划】我最爱的她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1-03-08 10:18:33

又是一年妇女节,从前很多人觉得“妇女”二字不好听,有“贬义”。加上商家炒作,女生节女神节,听多了,反而俗气。妇女二字多好,简洁有力量,有那种在土地之上的感觉。三月八日从来都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小公主的节日,它是为庆祝妇女在经济、政治和社会等领域作出的重要贡献而设立的节日。回到初衷,脚踏实地,挺好

郝思嘉和林妹妹的刚

荠菜小包子

回想起自己的成长经历,半生过去了,竟然有些庆幸。虽然吃过不少亏,一直也在走弯路,但总算是靠着自己,成也好、败也好,总归是自己走的路,也没有连累任何人。想一想,自己始终能抱着一颗独立的心,还是早些年读书的功劳。尽管无论是作家还是导演,书籍还是影视作品,女性作者和女性形象都要远远少于男性,但幸好还有她们,无形中为许多人点亮了一盏人生的灯。包括我。

我从小最喜欢的书有两本,《飘》和《红楼梦》。

我读书贪多图快,许多书读了就忘了,再翻开宛若初见。但《飘》和《红楼梦》都是我反复读了不下十遍的书。从前没想过为什么如此偏爱?后来想,郝思嘉和林妹妹,就是我的人生标杆啊。

她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郝思嘉健壮、美貌、神经钝感、生机勃勃,南方农场主的女儿,热爱土地。林妹妹是士大夫的女儿,孱弱、美貌,寄人篱下、心思敏感多疑。看上去,除了都富有美貌之外,她们毫无共同点。

但是,她们骨子里,都很刚。

郝思嘉对卫希礼的爱持续了大半生。在南北战争的背景下,她从一个只担心自己的眼睛颜色配不配裙子、能否得到男人倾慕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能自己下地去干活,只为保住土地的女人。她是那么毁誉参半,她不爱自己的丈夫们,甚至婚姻只是为了保住土地。如果用今天流行的“三观不正”来评价,这个女人简直糟透了。

但是,她是那么精力充沛,生机勃勃,勇于反抗。她不甘把自己捂在服丧的黑色里。她不甘心只当一个受男人们保护的小姐太太。她可以自己做生意,她可以自己下地。她可以践行自己的诺言,保护卫希礼的妻子媚兰。她和媚兰的友情差不多是全书中最动人的部分,没有狗血淋头没有暴打小三,在战争中,郝思嘉逃跑一定要带上媚兰,为了自保,虚弱的媚兰扛着一把枪出来,和郝思嘉一起杀人。当卫希礼和郝思嘉拥抱被人撞见,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连思嘉自己都想要逃避时,媚兰坚定地站在了思嘉这一边。这是女人之间最深沉的爱,是互相成全,谁说女人之间没有友谊?

我爱郝思嘉的生机。哪怕到了最后,女儿死了,白瑞德走了。郝思嘉怎么对自己说?明天,明天会是更好的一天。

她是郝思嘉啊,永远不会被击垮。

林妹妹总是被视为一个牺牲品,一个弱者。但她不是。

在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大观园里,林妹妹身无依托,只能凭着贾母的宠爱,在势利苛刻的众人中周旋。她才华高洁,心思敏捷,口角伶俐,不愿输人。那个时代的女性不能出将入相,林妹妹就是女中的士。不随波逐流,有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凛烈。聪明如她,能看出贾府的倾颓,又如何看不出该如何明哲保身?宝黛之间从来都不是才子佳人的故事,那是绝望的惺惺相惜,是日暮之前余晖的灿烂,美,从来只在瞬间。

我从来都是黛玉党。这个世界有太多人知道怎么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了,且容有些人,她不想成功。她只抱定自己的理想,至死不折。

郝思嘉和林黛玉,是不同的刚。

这些女性形象点亮了我的路,让我免于那些俗气的规训。这世上没有什么“女人不行”“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女人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那是被误解了千百年的陈腐笑话。今天,在各行各业都有许多非常了不起的女性,致敬她们。愿共勉。

给我等最久的你

黎戈

在这个世界上,你大概是最让我苦尝等待滋味的人了。

结婚第二年,我就发现自己很难正常怀孕。后经人介绍,去了一家老牌中医那里调理。有阵做理疗,每天转车两次,从城东北到位于城西南,爬上二楼,解开裤带,躺下,撞上器械,调整震动频率,感受着机器满怀激情的按摩着我的卵巢。

经期前,要去做排卵监控,从路上开始,一瓶瓶灌水,把膀胱胀满才能看到卵泡。我天生括约肌敏感,一憋胀特别难受,有次实在撑不住,蹲在楼梯上,哭了。那五年里,卵泡很少合格。而我,一个有灵魂、有思想、满肚子文学的高级动物,在那个医院里,只剩下生理层面——我不过是个长不出大卵泡的生育能力低下的劣质母体罢了。

后来,终于怀孕了,还是不敢相信,你真的来了,我又跑到医院做了B超,医生很快找到一个长圆形的孕囊,那是我与你初见面。满三个月后我去建小卡,又一次见到你,医生指着B超上的你哈哈大笑:“瞧瞧,这个小家伙还翘着二郎腿呢”,这是你第一次以具体的生物形态出现。之后的某次产检,医生把一个木头喇叭放在我肚皮上,屋里响起拍皮球一样的声音,那是你的心跳,医生说:“听听,多有力气,肯定是个健康的孩子”,这是你第一次发出自己的声音。

整个孕期我满怀喜悦,我第一次拥有了自己随身的爱。我的肉身包着你的,互相陪伴,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你属于我,我属于你。我们分享每一口空气和食物。我不停地和你说话,你在我的进食、呼吸和幻想中,一点点膨大,3月8号,我做产前最后一次产检,女医生说:“要是今天出来就能过节咯”,那一刻,我知道你是我的同性,我欣喜若狂,我就要有个女儿了!

母亲和孩子,都不是天生的。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才适应了对方的存在,消解了陌生感,在最原始的生理关系上,衍生出依赖、排斥和爱。

你安静得不像一个孩子,从婴儿期,除了肚子饿和尿布脏,你很少哭叫,以至于邻居都不知道我们家有个婴儿,后来我把你抱出晒太阳,把他们吓了一跳,说是没听过有婴儿哭呀。有天夜里,我失眠,突然发现小小的你,也醒着,含着手指,眼睛亮亮的,看着天花板,不哭不闹,难道一个婴儿也有内心世界么?你三岁时,是我们家官司打的最激烈的时分,我焦灼的整夜无法入睡,你用小胳膊搂住我:“没什么好怕的”,你以为我失眠是怕动画片里的大怪兽。我躺在你小胖胳膊长度的安全半径中,摸摸你胖手上的小肉窝,心里安定了很多,不管怎样,我还有你。到你十岁了,我还失眠,你就捏了个大白,放在台灯上陪护我。

长大以后,你还是很安静,看电视,声音旋得小小的,看到开心处,笑声也是小小的——你一直知道妈妈工作时,家里不能有噪音。有时在公交车上听到孩子的吵闹,我才突然想起,小孩本该是很吵的。就是这样乖巧的让人心疼的你,内心的某处,是绝不退让的。

我常常会被我们母女之间的高相似度吓到:市里的美术大赛,去参赛的几乎是高年级学生,你以一个四年级的最小年纪选手身份参赛,不声不响拿了一等奖。在参赛地拿完奖状,老师说回校后,会再在校会上颁一次奖,结果那天大雨,只能在广播里口头表扬,你松了一口气说:“这样才好,我不喜欢引人注目。”

因为要用你的作品给新书做插画,我和外婆在家里翻找,汇集成堆时,我被作品的数量感动了,你是这么喜欢画画,从不太会说话开始,你就每天在用稚拙的线条,勾勒内心世界。

有时,我突然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你这个小人,分明来自我,我能识别你身上每处细节的来处:你笑时露出还没脱掉的寥寥几个乳牙,在母腹中长成,它们消耗了我体内的大量钙质,让我常常在夜里被抽筋痛醒;我认得出你细长上翘的月牙眼,那是我初恋的萌动。可是,你又完全不属于我,你有你自己丰富广袤的内心世界,像雨前的大海一样饱含诗意,也像雨后的草原一样植被蓬勃。

因为你,我突然发现爱的秘密:原来,当你越来越属于自己,貌似越来越远离我的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的亲近,而我如果试图控制、管理、强迫你活在我的评分体系和教学系统内,只会让眼前的你,在心里拔脚狂奔而去,离我万里……那扇能关上的自我之门,不是爱的阻隔,而是通道。爱与自由的双重给予,才是真谛。

今年你十岁,从出生时就开始为你写的笔记,从此要停下了,我买了新的日记本给你,算是纪念你的成年礼,从此你要开拓和记录自己的人生了。我要把你交还给你自己。保护,是父母惯常的动作,而他们忘记了更重要的:我要它飞——我希望你能飞,飞上云霄,飞出我的眼界,看到那更大更广阔的世界,不枉这一场红尘来去。

“我真的是好爱你呀”,我的眼神,总是这样对你说,而你的眼神会回答我:“难道你以为我不是么?”

翅膀的命运,是迎风。而我的爱,将永伴你飞行。

看着落花,想起萧红

句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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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是花儿们轮番上场的时候。肉质的玉兰好像被春光灼烫了一样,一瓣接一瓣地萎谢。鼓胀的结香突然泄了气,一天比一天松软。梅花已不见踪迹,风中的紫叶李,雨点般纷纷扬扬而下。然而海棠的时候正好,星星点点粉色的苞,缀在鲜绿的嫩芽间,说话就要撑开。哦,还有樱花,樱花也团成了一粒,在候场了。

这个时候,常常又会想起萧红,写《小城三月》的那个萧红。《小城三月》是她最后的小说之一,她在里面写道,三月的天气一天暖似一天,日子一寸一寸的都有意思,翠姨恋爱了。

翠姨是一个窈窕沉静的年轻女子,她把心事严严实实地都关在心里,好像一朵花,把自己紧紧抱着,不敢开。她想要一条枣红色的披肩,必得小城里所有人都披上了,她才披;她心里喜欢绒绳鞋,可面上偏要做出不喜欢不在意的样子,等城里每个年轻女孩都有了,她才去买,冒着风雪坐着马车,一家挨一家地到小城的铺子里去买,一直买到很晚,然而终于没有买到。她是真喜欢绒绳鞋。

翠姨心里的人,是她的远房表亲,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有一回,也是三月,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凑在一起开音乐会,演奏《梅花三弄》,大伙儿都十分快乐。那个年轻人将一柄萧递给翠姨,说你来吹吧。翠姨没作声,站起身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喜欢他,可她要做出不喜欢的样子。

不久,翠姨订了婚,对象也是一个年轻人,年纪比她还小,长得又矮又瘦,穿蓝布棉袍黑马褂,头上戴四耳帽子。翠姨不喜欢他,可她做出了不在意的样子。又过了三年,翠姨要嫁人了,她不愿嫁,一想到那个又丑又小的男人,她就感到恐怖,可她什么也不说。

翠姨病倒了。

她的姐姐终于猜到了一点什么,暗暗地叫那个远房表亲,那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来看她。年轻人刚一坐下,伸出手去想要触一触翠姨的额头,看她是不是在发烧,翠姨突然拿住他的手,大声哭了起来,哭得就好像一颗心都要被哭出来了似的。年轻人一阵茫然,又感到害怕,外面有人进来,他也就退出去了,从此再没见过翠姨。

第二年三月,翠姨坟头的草籽发芽了,显出淡淡的青色,上面常常有白色的山羊跑过。那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一念起翠姨就会落泪,他不知道翠姨为什么会死,其他人也不知道,只有翠姨的姐姐说:“要是她一定不愿意嫁,也是可以的,只要她肯说……”

“春天是快的”,在《小城三月》的结尾,萧红这样写着,“五天不出屋,树发芽了,再过五天不看树,树长叶了,再过五天,这树就像绿得使人不认识它了……春天就像跑的那么快。好像人能够看见似的,春天从老远的地方跑来了,跑到这个地方,只向人的耳朵吹一句小小的声音:我来了呵。而后很快的跑过去了。”

《小城三月》在香港《时代文学》杂志上发表的时候,萧红也和翠姨一样,躺倒在病床上了。现实中确有一个小姨,是萧红继母的妹妹,也是她少女时代最好的玩伴,叫梁静芝,可现实中的翠姨并没有早逝,翠姨的人物原型,其实是萧红自己。

她和翠姨完全不一样,她叛逆、激越、饱受非议。她是小城里第一个剪掉长辫子的女学生;她爱上了远房表哥,不顾一切跟他私奔;当尊严遭到冒犯时,她打官司离婚;身怀六甲被抛弃在旅馆里,她想方设法求生;她要什么,不会严严实实封在心里;她一次次放开抱紧自己的双手,等来了春天,然后她一页接一页地写,拼尽全力绽放,一直到春天跑过去……

翠姨是她的镜像,好比“翠”,是跟“红”不一样的另一种颜色,《小城三月》也是萧红想象中自己的另一种可能。如果她没有为自己争取上学的机会,如果她没有逃婚,如果她没有藏在运白菜的车里逃出家庭,如果她没有离开哈尔滨……

春天是快的,也是严酷的,每一场冷峻的雨,每一阵料峭的风,每一股无声的寒流,都能让绽放提前结束,让花蕾坠落枝头。人生同理。

三月里,看着落花,总是会忍不住想起翠姨,想起萧红,想到最后她躺在病床上,却仍然不肯噤声。

从少年追到中年的亦舒

戴蓉

最早读到亦舒的作品,是《台港文学选刊》里的短篇。当年读中学的我,从这本杂志里读了不少亦舒、简媜、白先勇、朱天心、钟晓阳和郑愁予的作品。买杂志总去东街的一家书店。那家店门面不大,关门时要把门板一块块合上去,红砖地磨得褪了色,家具也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那时新华书店并不开架,冷漠倨傲的营业员,要请他们从玻璃柜台里拿出一本书来,口气必定是带着央求的。小书店的老板对人却没有可厌的警戒猜疑,大人孩子都在店里随意翻书。下雨天,大家都自觉地把雨伞倚靠在门槛外。书店里长年飘着油墨、纸张的味道。抱着千挑万选的书抱回家去,走在路上脚步轻快得仿佛随时能跃起来跳上一段舞。我的第一本亦舒长篇《玫瑰的故事》便是在这家书店买的,那是八十年代的事了。“‘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他答我以莎士比亚,我回他巴尔扎克,‘但是这一朵玫瑰,像所有的玫瑰,只开了一个上午。’”这对话熟悉到可以随口背诵。

迷恋亦舒小说的读者,自然也欣赏她的品位,向往书中女主角的生活格调。我至今喜爱白色香花,除了天性不喜欢艳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亦舒不止一次写过“花不语不要紧,花不香枉为花”。有人说亦舒的书可以当时尚导读——黑白灰衣衫、猄皮鞋子,一件T恤加一条牛仔裤走遍欧洲大大小小的美术馆,薄薄的白金表和古董首饰,房子四白落地统统打通,宽大到可以在屋内骑脚踏车,甜点是香橙苏芙喱,克鲁格香槟当水喝。

事实上,七零后都市女性年轻时的审美,有相当一部分是从亦舒的作品中偷师来的。九十年代国内虽然出了《世界时装之苑》这样的杂志,但那些概念化的时髦毕竟难以仿效,而女作家的品位不仅更有文艺范儿,而且可以手把手地教会你如何过上现代都市女郎的生活。亦舒告诉我们,白衬衫蓝裤子是白天最不易出错的打扮,夏天穿白色细麻,冬天要置一件开司米大衣。这样的行头,即便在今日的时尚教科书里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永恒基本款。师太对我的示范作用,其实并不止着装品位,更重要的是背后的逻辑,那就是普通人也要懂得享受生活,自己赚来的钱花起来最心安理得。

如果只是停留于恋物,对亦舒的爱想必不会那么长久。尽管亦舒的小说往往被归为通俗言情类,作品里揭示的人性和主题却不可谓不深刻。她的作品里常有《红楼梦》的影子,表面上是软红十丈,内里却寂寥凄怆。例如小说《喜宝》,写的并非爱情而是人生的虚无。喜宝与勖先生达成交易后,“进了堡垒,我并没有公主的感觉,反而觉得‘身外物’这三字异常清晰。男佣生起壁炉,厨子做好七道菜的晚餐。可是我不快乐,勖存姿也不快乐。”这样的空虚让人想起《红楼梦》里的“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故事的结局也像“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开到荼蘼》这部小说的名字,典出宋人王淇的“开到荼蘼花事了”。宝玉生日,怡红院群芳夜宴,行花名酒签令时麝月抽到的签上就是这句诗。荼蘼开时春花已尽,小说里的“我”早已明白,曾经宝光流动的青春和爱恋都过去了。

从十几岁追到中年的亦舒作品已编到300多号。亦舒近年的作品里,女主角依然是美丽聪慧、好强自尊的都市女性,但作者和读者的心绪早已不同。关于这一点,亦舒在《向前走》这篇随笔里解释得相当清楚:“请允许一个作者长大,并且,优雅地步入中年,请让他的激情淡出,在文字中融入生活的精粹。”背景转换、细节荒诞都不要紧,亦舒这个名字对我来说从来都是好看的保证。只要一书在手,我便一头栽进小说情节里,混忘日常生活的贫瘠和窝囊。中年人的快乐日渐稀少,因此更加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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