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策划】春天正当读书时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1-03-15 09:11:35



嗨,你也在呢

荠菜小包子

我有一个阁楼,其中一间被我改造成了书房。阁楼面积很大,还有大半没利用起来。今春,听说房价又涨了。我想着,空着这么多面积不用,简直就是莫大的浪费,于是收收捡捡,买了榻榻米的蔺草垫子,小茶桌,蒲团;再买了跑步机、椭圆机,又布置了几盆花花草草。可读书、可喝茶、可健身。收拾好之后,孩子也很喜欢,放学回来到了晚上就和我挤在楼上。他不读书,光是写写画画。

常日坐在书房里玩,又把从前的书收检了一遍。少年时代读的书,很多还熟记在心;工作之后读书,常常带了功利心。有时是为了写文章查资料,有时是为了显摆一下“自己竟然读过这样的书”,真正读进去的,反而是许许多多谈不上多好的闲书。前些年出差多,买来书很多没读、或者只读了一半就束之高阁。积攒下来,如今细看自己的书架,有许多书竟然如同第一次见到一样,不禁愕然——我还有这书呢?

每年两次大促,我都会买一批书,从前买书读不完,我还会感到愧疚。后来,偶然看到一个出版人说,买书不读也是好的,出版不易,买书相当于做功德,搞慈善。我哑然失笑,自此买书没了心理障碍。

读书最配的是“闲情”。而“闲情”怕是如今最稀缺的东西。前两日,一位29岁的吃播博主不幸去世了。有网友说,这都是饕餮出来的毛病。吃原本是件美好的事,人们能普遍地吃饱吃好,在历史上也只是近几十年的事。不料,这么短的时间,人们竟然把“吃”演化成一件饕餮而猎奇的事了,光是普通地吃、美好地吃,已无法抓住流量。就像如今的饮食多是高盐高油高辣一样,折射到网络上,也只有“重口味”才能吸引眼球,这太不幸了,太焦虑了。

克服焦虑,才有闲情读书。

是没那么容易的,从前的人,他的人生经验自年少时学习起来,差不多够用一辈子。在更古早的农耕时代,同样的经验可以代代相传用下去。但今天不是。三年前的经验放到今天,可能已过时太久。风口走得太快,你上车基金了吗?哦,已经大跌了。

这个时候,读不同时代、不同国界的书,恰恰有一种与现实抗衡的力量,让人得以从信息茧房中探出头来透口气,世界并不只是眼前这么琐碎这么狭小。它很宽阔,孕育着心灵的无限可能。

也能让人窥见自己的幸运。

案头上有一本《童年时光》。已不记得何时买了这本书,这是葡萄牙作家理查德·齐勒姆编撰的一本以青少年为主题的短篇小说集,书的版税捐赠给了一所名为“拯救儿童”的慈善机构,用以保护那些陷于困境中的儿童。书里有26个小篇章,来自南非、波兰、印度、以色列、加拿大、英国、美国的作家们贡献了这些故事。孩童并不都是无忧无虑的,他们会面临战争、饥饿,迁徙、家庭暴力、校园霸凌,那是一个比成人还不幸很多的世界。读完这本书很好地拯救了我的教育焦虑,虽然我从来都无法认真而全情地参与到任何一场、有关当下如何教育孩子考出更好成绩的讨论中去。

我总觉得那些都无关紧要。审美、心智、健康,都是多么难得而宝贵的东西,决定了人生的丰满与幸福指数,从此人生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成绩究竟算什么。不想当人上人,就不配好好活着吗?

去年双十一,我以很低的价格买了几本《中国石窟》,包括天水麦积山,云冈石窟,以及榆林窟分册。去石窟游览不能自行拍照,大幅的彩印书弥补了我的遗憾。

书很大,只能放在桌上或者榻榻米上,随手翻翻。魏晋南北朝的风流,就这么涌进了我小小的茶室。一颦,一笑,一个手势,一束光影,它们都在呢——它们说,嗨,你也在呢。

代北的风

相山酒徒

今年春节,大河南的唐妆小姐姐火了,古都洛阳也跟着成网红。天堂与明堂,奢华宏大的建筑与灯火再造神都辉煌,与西安大唐不夜城交相辉映,仿佛盛唐的回归。

我心目中的洛阳没有这般热闹。7年前,洛水日斜,白惨惨的,在乱石蒲草间闲逛,一个人看老者钓鱼。极目远眺,夏日竟有枯寂之感,既无曹植洛神的想象,也无古水奔流的感慨,只记得捡了几块石头装进包里。在旧物中寻古是一件很凄凉的事,“大唐”只可能在想象中,你把它想得有多辉煌,现实就有多枯寂。

起码我的现实是有些枯寂的。像是乘着盾构机凿空时光,落石纷纷,硝烟弥漫,整齐破碎地通往衰老之路。闲适的时候少,看书也只好看个心情罢了。找了几本关于唐代的书,大部分是美国人写的,《唐代社会与性别文化》《唐代妇女的生命历程》《武曌》《中古中国门阀制度的消亡》,还有一些关于唐代外交的书,很不算乏味,特别是利用墓志铭研究女性生活和世家大族的变迁。在有些博物馆里,墓志铭被归到石刻艺术区,是非常对的。起码在唐代,墓志铭就已经是慰藉亡灵的艺术品,伴着书法与碑刻长眠,无情的死也成了极有感情的事。

那年在洛阳古墓博物馆和一位卖仿造古董的老者闲聊,买了几件假古董后,老头给了我几张真拓片,很便宜,是龙门十二品中的几块碑。我对书法雕塑之类的艺术一窍不通,但第一眼就喜欢北魏的清冷峻峭,没有来由。龙门的碑文简朴,只记为某某造像一躯,大都是亡儿亡妻之类,并没有后来唐代墓铭志上的赞词和啰嗦。而这样拓跋景明年间的枯寂文字,1500年后的我居然看得热泪盈眶,比辉煌的明堂更能看到过去,发思古之幽情。

我还喜欢看石刻造像,向它们凝视。朋友年初买了几本石窟造像的画册,我也翻了翻,但印刷品总归是学习的资料,看造像需要去和他们见面。虽然不通雕刻的技艺,但像诺兰说的那样——不去试图理解它,去感受它,点到即止,缘灭即散。

造像我也更喜欢北魏的风格,大同造像之于龙门,按照陈丹青的评价——生猛,让人哑口无言。

前些年就是这个季节去大同。代北苦寒之地,完全没有开春迹象,朔风猎猎,河湖冰封。没有武则天卢舍那大佛圆润的庄严,一代代还没有汉化的拓跋帝王被造像成佛,瞠目远眺,这是佛身化了金刚相。披着历史与煤矿的风尘,黑黝黝的,让人想起鲜卑拓跋部的蛮荒往事。

这个月,正在看《拓跋史探》以及北魏史的零散论著。拓跋在代北的崛起很艰难,皇族的孤儿寡母在关外四处投奔,游走于乌桓与慕容鲜卑之间,借着关内的乱局,最终让这个部族成为北方的雄主。从历史意义上说,拓跋鲜卑的南下洛阳,比南渡的汉文明更有资格被认为开启了大唐风采。

这些书看的也很艰难,甚至催眠。往往拿着书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梦到代北的风,吹得两腿发僵;还梦到那年去大同,同伴在车上酣睡,我一个人开车穿过荒山。金色的微光照在桑干河上,忍不住停下车,想象鲜卑武士饮马河边,竟有种亲切感。跨上马就会骑的我时常想象,作为北方人,流着鲜卑的血也是很大的可能,否则何以如此想念代北的朔风。

今年,还要再去那里看看。

读书不觉春已深

钱红丽

整个冬天,沉浸于鲁迅系列,确乎伤了身——两厚本日记,真正凸显出他人格的伟大,也映照出芸芸众生“皮袍下的小”。日记读完,欲罢不能,顺便将他的书信、散文、杂文、小说逐一重温。都这样了,依然觉得不够了解他。

对于一个深刻多维的思想者,必须深耕。找来林贤治先生完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评传——《人间鲁迅》,再比对着,在他的日记、书信里钩沉稽古发微抉隐,似乎无细不到。当一个个深夜过去,边边角角披沥几百万字以后,一个立体清晰的鲁迅活灵活现了。

书页更迭间,慢慢地,也把春天过到了。

春天的花开花落,总是令人怅惘莫名。这样的春天,不适合再读鲁迅的。

偶然在日报资料室书架前爬梳,毕淑敏四五本游记类随笔赫然在列,多是关于畅游非洲、欧洲、南美各地见闻。虽无文采,但觉知自己一辈子注定无缘周游世界,何不跟着她的文字“云游”一番呢,犹如望梅止渴。

小区李树无数,花期盛极,千朵万朵如烟如霞,雪一样纷纷攘攘,甫一入夜,花气拂动,海浪一样耸动,一波一波往屋内涌,人被花香浸染,无从困意。能做什么呢?无非读书。跟着毕淑敏,游了南极,去了冰天雪地的加拿大蒙特尔顿,畅游了巴尔干半岛若干国家,去到死海,也去到死海对面的以色列,还去了大洋洲大大小小与世隔绝的岛屿,坐上了两个多月的国际邮轮……

我在她的叙述里披沙炼金,尽可能忽略文笔,当真周游了一遍世界,一颗心逐渐开阔,一扫多日颓唐——活着不止是眼前一日三餐的苟且,毕竟还有许多遥远而美丽的地方,值得我们向往。纵是一个个小小梦想,竟也一霎时激活了委顿无光的小我,获得了兴致盎然的动力。

前阵,有人嘲笑“文青”,分析说是一种病。此等谬论,着实无知。一个人一辈子始终拥有一颗文青的心,并非憾事,这恰恰是一种频频发光的品质。文青们显著的标志,无非热爱读书,热爱向内追求,以一颗纯粹心,看待世事万物,自然少了一份俗世计较。精神的架构,才是人之存世基石,更是一种为人修养。这样地活着,方才踏实,不至于深陷虚无之境。

还是在资料室,发现一本简媜的老年之书《谁在银光闪闪的地方等你:老年书写与凋零幻想》——关于老年与死亡的主题。她由周遭亲人的故事触及整体社会层面,一路从肉身、老化、疾病到死亡的生命现场,仔细勘探,在问题间穿行并找寻出路,是一本全面探讨老年议题的“生死书”。

我们自少年时代,一路伴着一直致力于散文书写的简媜共同成长。她的名篇《渔夫》《四月裂帛》,犹如昨日。可是,当下的简媜,早已发如雪。我们这一拨读者,同样无可挽回地也跟着写书的她一同老去,淌过了对着花月抒情感伤的年岁,额外添了一份面对“生”“老”“病”“死”的冷静豁然。

人一旦迈过四十岁的槛,犹如被一场接一场的大风吹送着,加速了生命进程,法令纹渐深,头发愈稀,耳目昏聩,腰椎肩颈愈发疼痛,甚至连下蹲这种简单小动作,双膝都不愿轻易配合了。

春夜漫漫,今年雨水尤甚,无休无止,仿佛银河悬落,隔着玻璃窗,滴哒如急行军马蹄声,困于室内的人,不免有着共负一轭的凝重感,何以一梦沉酣?借来的书悉数读完,再翻翻床头旧书,挑一本沈从文。这个人字里行间与生俱来的野气,让人尤为叹服。一本《湘行散记》,何等清新自然,似贴着流水写,一路滔滔茫茫去不还。升斗小民,世间人情,在他笔下,无一不妥帖热络,风一样自由,桃花汛一般恣意热烈,甚至沿岸青山翠色,也是流动着的。每一阶段读,同样爱不释手。

我每日上午雷打不动做饭,委实苦刑。锅里正烀着肉的间隙,闲着也是闲着,书架上随便抽一本古籍,囫囵读几句,有时是一本《庄子》。

随便翻一页,庄周言: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

鼹鼠饮河,不过满腹。

寥寥数语,如醍醐灌顶,叫人瞬间洞悉生命的真相——原来,人类所求的终极,不过是简单朴素。一颗心,不再忧煎,忽地平复下来,夹一块肉吃起来,颇能感受到香味。

做图书馆的常客

仇士鹏

朋友曾问过我,为什么经常去图书馆看书。“手机上也能看啊,专门跑去图书馆多麻烦呀。”“因为我没钱啊。”我笑着说道。他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于是我解释道:“在手机上看期刊和报纸,很多是要订阅和付费的,如果想学富五车,就先要财富五车。但是在图书馆里,这些都可以免费取阅。”

比如《十月》《中国作家》《当代》等大型文学期刊,《意林》《南方周末》《中国国家地理》等杂志,在图书馆里往往可以找到前一个月甚至是当月的版本。坐在木质的沙发上,用一下午的时间,像泡一杯茶一样,泡一篇小说慢慢品着,直到暮色唤醒了腹中空荡的饥饿感,于是就连回家的路上,心灵深处都会留有余香,

还有一个原因我没有说出口,那就是阅读需要特定的氛围。我曾经订阅了某份文摘类的杂志,一年12期,但是一直到年末,我只看完了三期,甚至后来连快递的袋子都懒得拆了。繁忙的生活挤占了太多的精力,让可以用来学习和吸收知识的细胞常年处于疲惫状态,即使闲下来,也宁愿散步、垂钓,而不是纠结小说里的剧情或是思索诗歌里的隐秘。

但是在图书馆,当一列列书架排成队型,一本本的书或卧或立,一叠叠报纸悠闲地从夹子里下垂时,空气中便多了一种名为宁静的负氧离子。它们像是君子隐逸的竹林,让人忘记手机里拥挤不堪的消息,把泥沙俱下的思绪沉淀下来,让脑海获得额外的光合作用,能够重新容纳一些柔软的、清灵的、温暖的事物。

有时候,我觉得图书馆里的时光是二维的。它只存在于字里行间,在米色的纸质平面上,任何悬浮在半空的灰尘、喧嚣,全都是在另一个时空里的存在,二者井水不犯河水。

图书馆里,有很多人在自习。有的在备战高考,有的在复习期末考试。他们也是为了这如晨曦般安宁却又生机勃勃的氛围而来,此刻,思绪可以保持易受孕的状态,灵光涌现,思维能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解放与打开。在他提笔的时候,无数本书都在含笑凝望。

来图书馆,可以有目的地找书看,去寻找某一份既定的答案,疏通如鲠在喉的困惑。这时图书馆就是一家药店,每个人来此求药,治疗自己的疑难杂症。也可以毫无目的地漫游,等待一份惊喜的邂逅。看自己喜欢的书,并不一定要对自己有所提高。这时,图书馆就成了花圃,我们行于陌上,无论所往,都是在花香的氤氲之中。可以把它理解成对时间的一种善待,相对于加工利用与填充,善待时间既成全了它的自由,也让人摆脱了被逼迫的状态。

有一句流行语,“西瓜只吃最甜的那一口”。此时,你也可以读书只读最喜欢的那一篇,这是图书馆给人的底气和纵容。

在图书馆里,有很多老人,他们有的戴着帽子,有的则露着光头,戴着老花镜,但都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读着报纸。手里握着那薄薄的报纸,读着的是他们的青春与回忆。这些上个世纪留下来的文化载体,是他们在精神家园里最眷恋的乡愁。

而看着这些花甲、古稀之年的老人,还在坚持读书看报,就像是在朝圣的路上看见了同行的人,心中又怎能不升腾起深深的敬意与感动?

往后余生,我也将和他们一样,成为图书馆的常客,用阅读丰富生命,直至我也像书架一样,胸怀万象、博古通今,却又甘于平凡、乐于解惑。如果天堂也是人间的形状,那我相信在天堂之中也有一座图书馆,荫蔽着千万年的岁月,无尽的智慧在馆顶镶嵌成璀璨的星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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