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策划】秋日之书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1-08-30 10:48:26

立秋了,天渐渐短了。

一年已进入秋收冬藏的季节。今年,你读了几本书?春天打开的书,现在可曾读完?那些曾抚慰你的文字,是否仍在记忆深处闪闪发亮?

时代在飞速进步,但阅读是某种近乎永恒的东西。来,静下心来,读读书吧。

我喜欢的三本书

◎钱红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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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鲸》 赫尔曼·麦尔维尔/著 中信出版社

美国天才作家麦尔维尔被誉为“美国的莎士比亚”。他13岁丧父,失学,15岁独自谋生,17岁逃到船上做水手。22岁登上捕鲸船,开始漫长的海上漂泊。期间,他弃船逃走,受困野蛮人部落,还被关进过塔希提岛上的监狱里,最终又重回大海,当捕鲸工和水手。26岁开始小说创作,28岁结婚。人到中年,遭遇丧子之痛,家庭破裂。72岁时,在贫病交加中逝于纽约。麦尔维尔生前几乎无法靠写作养活自己,过世三十年后才声名日隆,代表作《白鲸》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绕不开的经典奇书。

我大约用了一年时间,断断续续读完这本巨著。读书,日渐成为抵抗平庸生活的一种仪式,深夜临睡前读上十余页,仿佛额外收获了一份精神生活。这部厚书好比一种神谕,人生一样漫长。一个航海故事何以成为最伟大的美国小说?较之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的舒缓冷静,执着的亚哈船长对着大海披荆斩棘,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追捕似乎更显壮烈。这部小说也是一种隐喻——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在孤海中航行,“有些人死在退潮里,有些人死在浅水滩,有些人却死在洪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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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馔馐谭》 齐如山/著 华中科大出版社

齐如山简直是一个谜一样的奇才,集作家、学者、国剧理论家于一身。他喜好钻研文化习俗、方言土语、风土人情,民俗文章自成一格。我尤喜他撰写的清末宫廷内外的美食篇章,文笔平实自然,亲切有趣,自成一家。所谓:人间事,不过冷了向火困了眠,有美食书作枕就是福田。这本小书分八章,分别有:官席与火候菜、中国菜的种类,因国宴谈到中国官席、谈炒木须饭及明朝太监、前清御膳房等,读来口舌生津,欲罢不能。糟煨冬笋、锅塌豆腐、糟鸭泥豆腐羹,这些闻所未闻的菜,花一样在书里时出时没着,令人馋涎欲滴。清朝皇帝每顿饭一百零八样菜,皇太后亦如是,皇后则九十六样,皇贵妃六十四样……齐如山认识一位宫里老太监,说是他们把皇上每天吃不完的鸡鸭鱼肉,搁在一起熬成汤,再晒干磨成粉,比味精还鲜美。齐如山偶被老太监馈赠一包,拿回家撒在菜里,滋味殊异。我隔三差五翻出这本书,对着一道道千奇百怪的菜谱,解解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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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边城》 张爱玲/著 北京十月出版社

张爱玲中晚年的散文随笔更加炉火纯青,不愧为中国文学的一个高峰。无论初出茅庐的璀璨期,抑或晚年的熟极而流,她的文字永远是盛极一时的气质,凝结着内心的曲折宛转。笔下对于台湾、香港的反复临摹,尽显秋意,夕阳西下的淡淡惆怅,始终笼着无边的雾霭,有夜露沁至骨髓的清凉,但依然氤氲着一口热气,并未一凉到底。

现代文学史上,唯鲁迅、张爱玲的文字,双双烙上了冰雪气质,给人悬崖飞瀑、逼人寒栗、锋利肃杀之感。用张岱的说法:文之冰雪,在骨在神。他俩均是零度写作的典范,做到了“冷”与“克制”。

惯看秋月春风

◎相山酒徒

老不读三国,这句话真的没道理。

毛宗岗把《临江仙》放在《三国演义》的开篇,就给这本书的“老气儿”定了调子。若是青年,何时惯看了秋月春风,又怎知白发渔樵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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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就在读三国,《毛批三国演义》、《三国志》、《三曹集》、《诸葛亮集》,还有零散的魏晋文和历史论文。这样读,既是读文,也是读史。读的是三国魏晋,也在读明清与当代。三国在各个年代被“现代化”,层层叠叠十几个世纪,光看剖面就足以令人神驰。

少年喜欢孔明,“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移情换景,想做他那种人。现在也学会欣赏曹操。他是个说实话的,“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当然,混到那个份上,想必也无路可退。至于他想做周公而非王莽,怕只是一厢情愿,留于身后评。《短歌行》咏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可见,皇帝那个座位曹操并不痴迷,他念念不忘的是天下与民心,求其实也。

老版电视剧《三国演义》有个“名场面”,曹公矗立碣石断崖,吟诵《观沧海》。随着主题曲《临江仙》的变调,涌流之澎湃,无尽的苍凉与孤独,真丈夫也。

三国奠定了中国的英雄史观。很多版本《说岳全传》还有岳王爷“手书”出师表的拓片,英雄惜英雄,震撼千古。也许《后出师表》和岳飞手书都是伪作,但丝毫影响不了这股英雄气。老杜诗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宗泽临死前大喊“过河,过河!”,文天祥之“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周恩来总理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均是一脉相承。

这些英雄故事,越老越喜欢。

说到诗文,曹操冠绝魏晋,全因一股气,现在似乎称之为“格局”。他与孔明本质上是一类人。孔明说自己青年躬耕于南阳,诗酒农事为乐。曹操年轻时也写了很多游仙诗,梦想西至昆仑见王母,东去蓬莱会赤松,“四时更逝去,昼夜以成岁。”“戚戚欲何念,欢笑意所之。”可是他们又不甘于知天命,自比管仲乐毅,追寻延寿之道。真到了中年,驰骋天下,阅尽河山,只是远非青年自诩的逍遥游了。

到了晚年,曹公狭隘,竟有遗言分香卖履之讥;孔明固执,亦有后世穷兵黩武之病。读来总觉人性多诡,作茧自缚。

在一个上帝视角看他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那个远观闲话的渔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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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汀阳的一本小书《历史 · 山水 · 渔樵》很有意思,解释为什么渔樵和山水的意象乃中国独有,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如何与历史密不可分。人贵在有历史,在时间与意义的维度中,人生才能找到价值,否则一切皆为虚妄,如电如露亦不可得。

以前采访最喜欢和街巷的老人聊天,嬉笑怒骂一番后,他们总是说:“这个可不好写在报纸上,都是说闲话”。真正是好一个“说闲话”,以新闻采访的角度来说,做不得数的,因为没有根据。可这闲话又是真话,原本也并不需要什么根据。中国的历史连篇累牍,世所罕见。可这纸面仍是远远不够,还有之外广阔的民间。这是另一条线的历史,穿凿古今,蔚为大观。渔樵闲话的虚构与感慨中,往往是真精神。

对世事百无聊赖之时,有秋月春风,夕阳青山。能做一个白发渔樵,胡乱扯闲篇儿,忽忽焉虚掷年华,这是中国人莫大的幸运。

不惑之后读官场

◎大虫

大概在40岁以后,我开始读以前不屑一顾的官场小说。一读之下,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世态人情能幽微到如此地步,欲望如此强大,人心如此复杂。以前的我,不屑只是因为不懂,以为那些传神的细节全是作者编造的琐碎、那些精心描摹的关系全是无聊的迎来送往。其实,我之前的不屑只是印证了“浅薄的人容易骄傲,无知的人容易狂妄”而已。

换句话说,40岁以后,我开始慢慢理解这个社会运行的规则,“不惑”了,才能读懂官场小说。社会是人与人关系的总和,理解了人与人的关系,就能理解社会。官场,正是人与人各种关系的浓缩之地。能处理好官场各种关系,再来应付普通人际关系,那一定是举重若轻、无往而不利。不过,我在身边还没发现这样的人,可能是因为我的阶层太低、性格不够圆润,决定了这样的人不会与我深交,让我没有机会去发现。不过没关系,书中这样的人很多,比如最近我读的三本书中的人物。

第一本是《永不满足》,这本书的副题是“我的家族如何制造出唐纳·川普”,美国前任总统特朗普(又译为川普)的侄女玛莉所写,书出版时特朗普还在总统任上。在书中,这位侄女写了他的叔叔特朗普的成长经历。特朗普的父亲是个地产商,在家庭中非常专制。从孩童时起,特朗普为了从父亲那里得到利益并避免打击,就学会了骄傲自大、满嘴谎言、为了胜利不择手段,而这,正是老特朗普欣赏的强人品质。特朗普也靠着这些品质蛊惑了美国民众,最终登上美国总统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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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本是《秘书长》,这本书的作者是安徽桐城的作家洪放。主人公程一路是江南省南州市的市委秘书长,在权力、金钱、家庭、红颜知己的网中周旋,既有持正之道,也有权变之法,算是一个尽力当个好官也基本达成了目标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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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本是《笑傲江湖》,第N次读了。笑傲江湖是本武侠小说,同时金庸先生自己也承认,通过这本书“企图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

如果把笑傲江湖中的人物全部放到官场中,谁能夺得以辟邪剑谱、葵花宝典为象征的最高权力?左冷禅、岳不群是一方势力,任我行、东方不败是另一方势力。想要问鼎中原,首先要在自己这一方势力中成为胜利者,然后才能集合此方力量对付彼方。

魔教一方,东方不败应该会输给任我行,因为东方教主长期修炼葵花宝典的结果是,对权力和对女人都已毫无兴趣,完全沉浸在对帅哥杨莲亭的爱情之中。任我行则在被囚禁12年之后,仍然热衷于大权在握的感觉。

五岳剑派一方,左冷禅和岳不群输赢难说点。左冷禅位置更高,实力更强,师兄弟众多,本人也非常精明干练;岳不群的优势是名声更好,更工于心计,没有一击而中的把握时善于隐忍。总的来说,应该是左冷禅胜利的概率更大一些,岳不群审时度势很可能会选择成为左的智囊、二号人物。

最后由左冷禅和任我行代表两方来决胜最高位置,估计还是左冷禅会赢,尤其是他有岳不群辅佐的话。综观全书,对权力最热衷的人就是左冷禅,从头到尾一直在精心谋划合并五岳剑派,然后整合少林武当,最终讨伐魔教一统江湖。在能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决定胜负的最终因素就是欲望,欲望越强烈,意味着越会全身心投入,就越有可能笑到最后。

至于令狐冲,在官场上将是一个最大的失败者,能干点具体的工作,但人情世故全然懵懂,又贪酒惹事,能在基层岗位平平安安混一辈子就算万幸。难怪他一心挂念的岳灵珊会另择新欢,现实中也不会有公主级别的任盈盈对他倾心相许,恐怕只有同样不通世务的仪琳才是他最好的归宿,能陪他一起“笑熬浆糊”。

张岱的那些书

◎胡竹峰

《夜航船》真厚,像一艘巨轮,满载着天文地理、古玩奇器、珍禽异兽、诸子百家、宫廷秘闻、草木花卉、三教九流、鬼怪神异的故事从晚明起航,行驶在历史河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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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读了十几年没有完,好像也不需要读完。那样的文字,随便翻翻就好,翻得出学问看得见趣味,耳边响起的是欸乃的摇橹之声与船行水面的哗然。友人不以为然,说那样的书乡野塾师也可编得。乡野塾师千千万万,《夜航船》却只有一部。

青年时候格外喜欢明清小品,如饮清酒米糟,初品极有味,久了到底不耐烦,觉得寡。后来很多作者纷纷从云端跌落,头面残损,面目不堪。读有些书像做孩子的习性,喜新厌旧。好在张岱衣袂飘飘,多一味畸气,且有倦意,那倦意是晨起时未上妆容的美人,面目素雅整洁。

烈火烹油花团锦簇,梦醒凄凉国亡恨深。说张岱好,只是好在亡民心绪,太也小看文章家手段。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张岱文章字字生香,香气里有鲜花一枝祥云数朵,其人站立云端之上。总疑心那些文章是偷来的,从日月星辰上偷,从山川草木地偷,从瓜果蔬菜里偷,不动声色,又大张旗鼓。大张旗鼓时不动声色,不动声色中大张旗鼓。到底先有了泼天的背景,先弄文,再作诗,然后写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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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天生写史之心,张岱写《古今义烈传》时已见端倪。广搜博采,上起西周下及蒙元,汇良将、硕儒、廉吏、明君、商贾、僧道、乞丐五百人一编,览其行状并作小传赞语。眼前那么多不痛快天下事,只有义烈之侠行收拾残局,鼓荡人心。古之义烈,虽早已湮灭,写入笔端,在纸页上复活,也算立地一刀,化掉了心头些许郁积。

史家的张岱,有坚贞有真挚,许多卓绝的胆识,一个个字掷地有声。早年的花月情思变为风霜之气,那是经秋的柑橘。《石匮书后集》的论赞独抒己见,才识齐驱,有司马家风,器局恢弘不像明人手笔,更难得声情并驾,造句常有破石断金的凛然毅然,动情时,泣血夜哭。

朱明朝廷血雨腥风,邦国基石摇落,江山梦里多难。暖风熏然,阁老依旧玩物丧志,王孙只管酒食风流,苦了那些真气充沛的读书人。王夫之、顾亭林、黄宗羲、傅山、陈老莲、石涛、八大、髡残、张岱、王思任……他们浪迹大泽,命运多舛颠沛,却给文化苍穹上增添了几点星光一抹月色,千年万古垂照大地。

少年时看《陶庵梦忆》《西湖梦寻》,惊艳绝美,一遍遍读下去,刻骨的情,还有氤氲在字里行间的惆怅。铁血文章向来不如冰雪小品讨喜,后世读张岱,也多由此入手。

以亡国丧家的苦痛追忆昔日繁盛,墨色入木何止三分。忘不了《二十四桥风月》笑言哑哑声中渐带凄楚。张岱仿佛一不忍离去的归客,驻足驿站、桥边、渡口,频频回首遥望,彼岸有酒馔,有欢笑,有风月,有故人,也有凄楚的痛、难言的苦。一生追念思忆,却永远都回不去了。

张岱行文,年过半百不脱纨绔门第神色,虽写悲哀事,墨色跳脱偶染妖邪,令人一时忘其哀愁,一时又觉出苦痛。自题小像说,“功名耶落空, 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 锄头耶怕重,著书二十年耶而仅堪覆瓮,之人耶有用没用?”写墓志铭亦炫奇亦熨帖,扑棱棱惊动鸥鹭飞起昏鸦,灵活矫健,极速剪掠,淡灰眼珠里一点温润之意逼近人的眼睫。

古人说失志之感不得已而托之名,托之神仙,托之饮酒。有所托以自解者,其不解弥深。隐逸中张岱那么多不甘,积郁太深化为冰化为雪。他笔下一卷卷文章读下来,冰雪气袭人,忽然觉得冷。

张岱高寿,一生悲欣交集。黄宗羲也高寿,临终话像是说张岱:“年纪到此可死;自反平生虽无善状,亦无恶状,可死;于先人未了,亦稍稍无歉,可死;一生著述未必尽传,自料亦不下古之名家,可死。如此四可死,死真无苦矣”。

齐白石给友人写像赞,也仿佛说张岱:写作妙如神,前身有宿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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