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策划】失眠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1-09-06 10:59:57

也许只是不想睡

◎相山酒徒

失眠大概几种情况:闲的,愁的,病了。

我最严重的失眠经历,大概就是闲的。刚上大学那会儿,不学无术,除了踢球就是想着怎么找女朋友。学期末,表白被女生拒绝。当晚和同学卧谈至深夜,大家轮流安慰后自行睡了,可我仍辗转反侧。虽然第二天要期末考,却还比不上被拒绝的心理冲击。爱情现在说来轻松,青年时代是很严重的事情。躺在床上把还珠格格、白娘子、聂小倩、泰坦尼克的剧情想了个遍,还是没总结出道理。凌晨三点,起来套上棉袄拿本军事理论去水房看看,临时抱佛脚,洗洗脑子,也为了考试过关。据说,第二天我刷牙时心情愉快,甚至不自觉吹起了小曲儿,室友均骂我的失恋是假象,活脱脱一只薄情青年。

此后许多天,晚上无法入眠几乎成了惯例。一躺在床上就如脱缰野马,从校园神游到太空,从恋爱发挥至人生,渐渐痛苦和焦躁起来。我曾经查了一些医学资料,也求教了佛洛依德,可不怎么管用,越是给自己做“病理”分析,就越是睡不着。干脆,不睡了!寝室已经熄灯,那就点蜡烛。

有了烛光,便能神游中回来,周围的轻鼾成了犹如风之涟漪。摊开一张信纸,题名吾友:实话告诉你,不是想念,而是失眠,闲的蛋疼而已……

我经常一晚上可以写三封信。也许是那时候穷,一块钱的邮费比打IC卡省钱的多;抑或那个时代仍有古意,传书要比电话更能直抒胸臆,甚至有些醉意。那一年的年平安夜,漫天大雪。烛光下写信,我竟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我很想知道此时她过身在何处,是否有人帮助她改写那个令人一生也无法释然的悲剧结尾。很多天后,朋友回信,郑重其事地提醒我,可能是闲出了精神病,需要有一个正确的价值观。可我总也认为,只有在深夜,我才是最富同情心的,想做一个好人。

烛下还可以读书。把被子裹紧了,床头放一把凳子,摆上烟灰缸和开水,拿上一本小说爬在枕头上看。我喜欢有些距离感的小说,比如20世纪前的法国与英国小说,狄更斯、雨果、巴尔扎克。世界名著的译本是独立的世界,仿佛不同于任何文本,我总觉得它们阴冷、潮湿,带着些历史的销烟与霉尘。就像这失眠,在无尽的深夜中迷失,终究堕进另一个晦暗世界中。这个世界荒诞阴冷,比现实自由,比梦境真实,令人欲罢不能。

这次阶段性失眠是怎么结束的?就是通过不睡觉。我不喜欢和它对抗,如果睡不着,我真的可以一直不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曾经72小时内只断断续续睡了6个小时左右,终于在一次聚餐酒醉后大睡了一天。打那以后,零星的失眠常有,但再没有长阶段失眠的困扰。

也因为失眠的经历,我开始爱上深夜。喜欢在深夜一个人看球、读书、抽烟、喝茶,喜欢在深夜无人的街道流连、吃小摊。不是睡不着,而是舍不得睡,对黑夜里的自己有种深深的贪欲,仿佛彼时才能认识自己,找回自己。

很幸运,我未曾“愁的”睡不着,导致一夜白发的悲剧情节;也幸好没有病理性的失眠症。前些年,一个朋友中度神经衰弱抑或焦虑,长期使用安眠药才能入睡。我曾劝他,睡不着就别睡,起来把自己闹腾死就困了。当然,这个经验是荒唐的。由他我才知道,我原来的“失眠”的确是“闲的”,只是不想睡而已,生理性的病痛让人无法想象。

现如今,身边的每个人都在为稻粱谋,孩子、生活、工作。倒是怕睡不够、睡不好,活不长。所以,真心希望每个人都能睡好,每个人都有梦境可以宽慰。偶尔不想睡,那就点上一根红蜡,迷失一会儿,找找自己。第二天,继续享受阳光。

失眠二三事

◎荠菜小包子

去年国庆期间,我陷入了十年来最严重的的失眠。

其实不完全是睡不着,是一部分药物因素。身体原因,我使用了某些药物来改善内分泌,不料带来的副作用,是尿频以及失眠。

那时我恰好带孩子去泉州,选择了西街边上一座老房子改的民宿。民宿改得极有匠心,还带一个小小的天井。原本是一趟美好的旅行,却毁于我的失眠。白天玩累了,晚上却无论如何难以长时间入睡。一点、两点、三点、四点。我如同游魂般在民宿里转来转去,看鱼池里的金鱼,翻书,那本书叫作《潮汕老厝》。那是我第一次开始了解八闽文化,可惜却是在不堪的失眠的夜里。

我到现在都没给那家民宿打个好评。当然这完全是我的错,没在那留下美好的回忆。

回家之后我停药了。中年之后,许多选择往往已不是“哪种更好”,而是“两相权衡取其轻”。

前两天微博上有个热搜,叫作“长期吃褪黑素有什么危害”。褪黑素常被用于保健品,用于倒时差和治疗失眠。有什么危害其实我倒不太在意,褪黑素是推荐40岁以上人士吃的,而我断断续续已经吃了六七年了。毕竟比起失眠带来的种种后遗症,例如心情抑郁、头脑昏沉、毫无食欲、脾气烦躁,药物所带来的不明害处倒也算不上什么显著的害处了。

我一直把自己“不成功”这事归因于我的睡眠。古往今来,但凡成功人士,都精力旺盛,每天只要睡四个小时足矣。而我,自打读书起,每天雷打不动要睡足九个小时。听说如今的孩子睡眠极度匮乏,我想象了一下,如果从小就睡不好觉,那真的太致郁了。

办公室里有次交流睡眠问题,惊诧地发现,整个办公室几乎都曾失眠过。现代人如果能拥有良好的睡眠质量,简直堪称幸运。我回想起我是啥时候开始失眠的呢?大概是第一次装修房子的时候。没有经验,又有一万种想法。每天夜里我都要反反复复盘来盘去,直接开启了人生新篇章——失眠。从此心里不能有事,一有事,就容易睡不着。

但心里有事导致的失眠,是偶发性的。真正感受到失眠的困扰,其实也只是近几年来的事。有了孩子,心事多了,时间也不太够用了。“不够睡”这件事本身就让我很焦虑,一叠加起来,往往入睡就到两点了。睡不足——焦虑——失眠——更加睡不足,恶性循环。

加上呼吸道疾病。这两年,我的慢性咽炎和呼吸道疾病频繁发作,总是咳嗽。咳嗽不算什么大病,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效药可以治,但咳嗽最糟糕的是,会导致无法入睡。当别人都好梦酣沉时,你不但没法好好躺下,还咳得双目炯炯。

似乎林黛玉和李寻欢都有这个夜嗽的毛病。在咳嗽引发的一个个失眠夜里,我终于理解到了书中人的情感;当情感在无数个深夜酝酿发酵,终于浓稠成酒,普通人又哪里能领会得了呢?

当然,失眠也并非完全无所获。当我坦然和失眠视为一个将与我久久共存的习惯时,我在失眠的夜里也不那么焦虑了。我会爬起来,走两圈,去阳台上看看月亮。咳嗽的夜晚,我会试着坐着睡觉。而在昏沉无力的白天,我就想象自己陷入了某种冥想状态,一切都是不太真实的,仿佛坐在一条小船上,摇摆,摇摆,而世界与我无关。

人到中年,所需要搏斗的何止是失眠?有比失眠严重一百倍的事。

而且,失眠或许是多给了人一些醒着的时间,仿佛从生命里撬出了一些额外的缝隙。从缝隙向外看,许是梦,许是虚无。

一个伪失眠症患者 开的偏方

◎大虫

让一个倒头就能睡着的莽汉谈失眠,就像让一个久居深宫的太监指导皇帝的性生活,也许缺乏实战经验作支撑,但也多了一份旁观者清的从容,不失为一剂偏方。

如果把时间倒回10年以前,我对失眠还一无所知。那时候,我以为失眠就是睡不着。当然,失眠,确实是睡不着,但跟我以为的睡不着是两回事。我以为的睡不着,是在白天睡足了之后,晚上又早早爬上床,躺在床上等不来困意,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于是起来钻进书房翻翻书,或者摁开电脑刷一部口碑相传的影视剧。源于这种误解,我对有人竟然能长期失眠充满羡慕,觉得这是睡神的赏赐:这就等于醒的时间多了很多,可以多干多少事啊。对于偶尔的睡不着,我也沾沾自喜:昨晚失眠,把一本很久前读过的书又看了一遍,又有了新的体会。

后来,虽然没有人向我专门解释,但听身边的人说失眠说得多了,我慢慢明白,失眠虽然是睡不着,但并不是睡足了之后的睡不着,恰恰相反,它是睡眠缺乏之下的睡不着。一方面睡不着,另一方面身体疲劳大脑倦怠,这时候,看书或刷剧根本就不是一种放松和享受,而是为疲倦的身心再加一层负担,平添痛苦。也可以把失眠描述为这么一种状态:睡不着也清醒不了,人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这种状态,就像面对温泉水滑洗凝脂的环环,一个怀着唐玄宗欲望的高力士身体,该是多么的绝望煎熬。

明白了这些我才明白,原来我是一个伪失眠症患者,还是偶发性的。

据说萧红说过“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我不知道她是在什么作品或情境中说的这句话,但能说出来这种话的角色,一定和我一样,没有尝过真正的失眠滋味,只恨自己睡不醒,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奋斗或享乐。可惜的是,说这句话的才女,刚刚31岁,就已去奔赴她的长眠。

有人说,希望和睡眠是上帝赐给人类最好的礼物。失眠者一定会赞成这句话,包括我这个伪失眠症患者。多年前一个夜晚,我就曾渴盼过这个礼物,当时躺在床上唯一的愿望就是早点睡着,因为我知道,只要睡着,睡眠就会抹去在我内心反复撕扯的情绪。至于希望,则是每天都在陪着我们,希望今天完成某项工作,希望明天买的股票涨停,希望月底减肥成功,希望孩子健康成长。我们都是踩在一连串的希望之上走向未来的。当然,对于失眠者,最大的希望可能就是“过往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从来没听农村人谈论过失眠话题,还有抑郁症。我推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农村人即使有这种症状也不自知,失眠了、抑郁了,“无以名之”,也就不会当一回事去说,自己默默承受;另一种,我的农村生活时代还是重体力劳动时代,辛苦的体力劳动可能是抑郁症、失眠这些文明病的克星。

不一定有太监指导过皇帝的性生活。但作为一个伪失眠症患者,我倒是愿意根据我的生活经历给失眠者提个建议:多运动,把自己折腾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别躺在沙发或床上担心自己又要失眠,穿上运动鞋,出去遛一圈,把自己搞到大汗淋漓,累得想直接瘫倒在路边,再咬着牙回家,看能否睡着。我不敢说一定有效,但也说不定有效。中国有句古话叫:死马当作活马医。中国还有句古话叫:偏方治大病。

不在失眠,就在失眠的路上

◎钱红丽

作为一名资深元老,我在失眠界混了十余年,访过名医,试过偏方,中外安定片按时吞服过……生活有多崎岖,我的睡眠就有多曲折嵯峨。

以前,供职的部门拢共十余人,有三四人患有不同程度的睡眠障碍。褪黑素、国内外安定片疗效,一直占据我们的核心议题。这小小星球上,数亿人有着睡眠障碍,为此,我对自己的病症从未讳莫如深过。

为了对付睡眠这匹小兽,不得不早早启动老年生活模式:从不赴晚宴,不喝咖啡不饮茶,九点半熄灯就寝。健康人一般头挨枕头,十分钟内入梦,我等罹患神经衰弱的人,进入睡眠状态极度缓慢,短则一小时,长则两三小时不等,也历经过大睁双眼至午夜十二点的漫漫长途……睡眠浅,易醒,听不了丝毫噪音,甚或楼上起夜马桶冲水声都可以将我惊醒。我这样奇崛的暮年作息时间,多次被相熟不相熟的人知晓,简直令他们叹为观止,无法理解。这更加重了我痛苦的深度——许多宝贵时间确乎浪费在“睡眠”上了,对原本短暂的生命造成了极大损耗。

又有什么法子呢?

秋天的夜,楼前楼后草丛里成千上万只油蛉开始了潮水般嚎叫,愈近午夜,愈甚。若开窗,被吵得整夜合不上眼。关窗,戴耳塞,耳朵呈背气状态,谈不上睡眠质量,梦里难免翻身歪头,耳塞会掉。在深渊一样的漆黑里,盲摸耳塞,是我秋夜的日常功课。关窗睡,空气不流通,非常憋闷,即便深秋二十三四度的室温,为了呼吸顺畅,都要将空调打开。一次,凌晨五点半在小区遛弯,发现家家卧室窗户都是敞开着的,而虫声烨烨,健康人的睡眠丝毫不受干扰。

年复一年,岁月汤汤,总是困扰于春天的鸟鸣、秋天的虫吟。我也曾有过午夜深睡不闻打雷的好日子。

作为神经类疾病,失眠的根源千头万绪,但,无外乎抑郁、神经衰弱两类。再者,长期伏案工作的,有几个有好睡眠?日复一日的构思,导致大脑皮层长久性处于亢奋状态,最为伤脑。中年以后的夜,从不敢伏案。倘若实在要写,一定是亢奋得后半夜都无法入眠。

神经衰弱的人,怕光、怕吵、怕人多。以及最致命的——不能遇事,抗压差。但凡遭遇芝麻粒大小事,都会陷入到无尽的焦虑、惶恐之中,无法化解,不懂转圜,挫败感如影随形。

曾经,与一位同行朋友互相关注了微博。通过无声的传递,我一年年远距离地观摩着她孩子的成长,读幼儿园了,上了小学,继而初中……只是,近年,我看一次她的微博,势必焦虑一次。到了今年再看,简直充满着无限恐惧——她的正值八年级的孩子,已经优秀到可以熟读英文名著的程度,可是暑假里,励志的她,从自居城市迁徙到另一城市,就为了继续给娃学习某类机构的英文课程……小学阶段,她曾不远万里,带孩子去国外参加英语夏令营。奥数、散打、游泳、羽毛球、钢琴、绘画等类别,无缝对接于所有的周末以及寒暑假。

看她微博,导致无数夜晚,焦虑得失眠。她的鸡娃行为早已颠覆了我的认知。作为一个奉行“躺平式教育”的人,很难理解她的热血行为。甚至觉得,有点反人性了。虽然我在理论上,可以做到逻辑自洽,但,内心深处还是有隐隐的不安与复杂的恐惧逸出。

为了挣脱不必要的烦恼,我做出一个反常决定——取关了该朋友。纵然是一种失礼行为,但为了拯救自己于水火,也顾不上其余了。

唯有孩子,才是一名妈妈的命门。

自从入学前夕,国家明令取消重点班,让我如临深渊,懊悔不已。他就读的中学,是一所分校,刚送走三届毕业生。优秀师资只能满足一两个重点班。整个暑假,孩子付出不倦的努力:每天完成一篇习作,提前学习七年级课程,无时不在做卷子……所有的一切指向开学前分班考。到末了,一切化为泡影。我一向反对提前学,但中国教育目前的最大困境,不正是缺乏优秀师资吗?为着享用到那点可怜的优质资源,虽觉荒唐,必须就范。

一直自责——作为一名家长,对于教育环境的残酷认识不足,害了孩子。

开学首日,该有点仪式感。珍重地将小人家送至校门口。我骑小电驴领路,他踏着赛车断后。家与学校之间,分布三个红绿灯。沿途遇见许多逆行骑车的小学生家长,车山人海的,又让我担心起来。往后,他的独自上学路,颇不安全——早上送他吧,下午我又没法接,背那么重的书包步行回家,久而久之,背会压驼的。总是不能两全。就这点事,也是纠结不已。

未来三年,不知还要为孩子的学业揪心多少次才叫够,不知还有多少失眠的午夜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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