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吃口青菜奔赴菜场
◎人物:妙鲜包 ◎年龄:20+
就在这个星期吧,连续几顿盒饭,迟钝的我终于发现一个现象:荤菜是肉,素菜竟然也真的“炒肉片”而不是“找肉片”,就翻遍整一大盒吃完最后一粒米,都完全没有找到一片青菜叶子!“我想吃绿色的菜叶菜”的愿望因此油然而生,朴素且真诚。
必须冲向菜市场!买上一大把小青菜,或者是不知道有没有经过霜打、但肯定已经很好吃了的乌菜,或者是甜丝丝的菠菜,或者其他随便什么绿油油的菜,洗出来满满一盆,炒出来满满一盘,吃到心满意足——想想就很美!
说起来很惭愧,作为两个孩子的妈妈,煮饭烧菜实在不是我的强项,即使也曾很努力地拜读过好几本图文并茂的烹饪著作、围观了好些个网红大厨们的手把手教学视频,仍然搞不定烧菜这件事。烧菜风格倒是几十年如一日地稳定——不好吃。索性我也就自暴自弃了,反正工作也忙,也不能够顿顿赶上回家吃饭,就靠外卖和食堂顽强“续命”吧。
这也意味着,我很少去菜场。
我最佩服我家门口那个菜场卖鱼的大姐,不论间隔了几个月时间,不论我有没有用口罩或者围巾把自己的大脸遮挡得只露出眼睛,但凡我从她面前走过,她就会立刻认出我来并且像昨天才在她家买过鱼那般亲切地招呼我:“你喜欢吃的XX鱼今天还有!”
所以我每次去那个菜场,必然提回家一条鱼。一路上内心都在盘算:如果不想第N次无脑清蒸的话,那把它变成好吃的红烧鱼还得等着娃爹某一日心情大好时亲自掌勺,这条可怜的鱼还不知道要在冰箱里面耐心地待上几天,才能咸鱼翻身成为我家餐桌上当日的主打硬菜……
总不能就为了一把青菜,又买条鱼吧?!“社恐症”晚期且毫无治愈希望的我,想到这里,直奔超市果蔬区。
傍晚时分去买青菜,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那些鲜亮亮水灵灵的新鲜蔬菜,大概率已经到达了勤劳人家的餐桌上,剩下的绿叶菜们,数量有限、卖相也不会好到哪里。果然,等待我的乌菜们,几乎已经找不到完整的一颗了,青菜和生菜都软趴趴的。只有菠菜,安静地堆放在那里,根红叶绿,光泽感十足,数量丰盈。
还好,出手前我看了一眼价格牌,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盒饭里面宁愿有肉也没有菠菜。“菜比肉贵”的事情真实存在。讲实话,这个价格超出了我对菠菜的认知。“也不一定非要是菠菜,绿油油的菜都可以嘛!”内心里一个小人儿跳出来,这样宽慰自己说,“也不一定非要立刻买到手、提回家,可以网上下个单,回家先煮饭,等菜送到了炒一下就吃,也很快的。”一边走出超市,一边掏出手机,一头扎入“手机菜市场”各种APP和小程序的汪洋大海中。
那天后来买到的菠菜,活动价6.99元,但是只有300±30克,折算一下不比超市果蔬区的便宜到哪里去,同样“堪比肉价”,关键是,因为买菜业务不熟练,下单的这个还是第二天才能送达的,所以“吃一大盘绿油油的菜”的心愿,第二天才得到了延迟的缩水版满足——炒出来只有小小的一份。
就在昨天中午,又是兵荒马乱忙着手头的事儿、到了饭点随便点个外卖打发一顿午饭,去食堂吃饭的小伙伴,贴心地给我带回来一盒油焖生菜,以表同情和安慰。就着盒饭里的米饭,吃完最后一片菜叶,甚觉美味,香过盒饭里那些蒸、煮、炒过的肉!
价格是菜市场永恒的秘密
◎人物:花菜 ◎年龄:30+
上个学期,孩子的英语课安排在周六早上8点。每个周末的早晨,我们俩都像工作日一样早起。洗漱、早饭,背着书包慌慌张张地出门。直到在辅导班门口把他放下,我才觉得真正的周末来了。辅导班附近有个菜市场,周末早上的8点热闹非常,车位都难找。送完孩子我就一头扎进菜市场,满眼是新鲜,到处是精神抖擞的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一下子觉得万分安心。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常去菜市场,且逢逛必买。买菜是一件特别有获得感的事,这点不难理解,那么多人热爱网购体验的是一样的快乐。菜市场能够给人带来的快乐又远大于网购。走进菜市场,享受的不仅仅是琳琅满目带来的满足,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鱼虾蔬菜混合的气味,叫卖和砍价的声音,清脆的小黄瓜捏在手里毛乎乎的手感,快乐是加倍的。菜市场海乃百川,蔬菜、鱼虾、肉类、干杂,还有各种炒货店,熟食摊。我常在早上去辅导班附近的菜市场买花,没有精品店里那么精致,玫瑰、桔梗、小雏菊一桶一桶堆在店里,随便挑拣。二十块常常可以挑上六七朵玫瑰,老板用简单的玻璃纸包好,捏在手里,一个星期的馨香。菜市场的炒货店也是亮点。再大牌的坚果品牌也炒不过菜市场原味瓜子的香脆,秘诀就是个“现炒”。
这些年卖菜貌似也有些“内卷”,合肥的卖菜阿姨虽不像网上那样“土豆切丝鳝鱼切段”,也把菜摊打理的越来越精心。尤其在人流密集区域的菜市场,生意好气场都不一样,摊主们业务上格外有追求。小青菜必定要择干净黄叶才上架,西红柿茄子个头均匀,一律小脸冲外,黄瓜最上面一层一定是身条直个头差不多的。更讲究些的摊主,不同品种颜色搭配也是花了心思的。位置最好、生意最好的摊主都不是一般人,往往都有一大批“老主顾”,除了大路货,四季还常常搭配着卖些“俏货”。南方少见的荆芥、茴香是北方人的心头好;夏天的栀子花带着短枝被掐下来,装在塑料袋里,一元五角可以买一小把;马兰头、田七也有自己的“铁粉”。我最佩服卖菜摊主们永远饱满的精神气。三五个顾客一起围上来,这个要冬瓜那个要白菜,分别称重打包,一口报出价格,再递到手上,脑子多好使。
价格是菜市场永恒的秘密。除了天气、灾害、市场供需等给农产品带来的价格差异,不同区域的菜市场,同一个菜市场不同的时段,每一根小青菜在自己不同的生命周期里,价格都是不一样的。去年疫情防控形势最严峻的时间,我有一天和同事跑过三个区的10个菜市场和超市,供应很充足,但不同的市场价格差异依然很明显。瑶海一条小路旁的马路菜场,小青菜1.5元一斤,5公里外的九华山路临时菜场,价格就翻倍了。记得刚上班不久,跟一位卖菜大姐聊天,她告诉我一个菜摊要夫妻两个人,在城市里租房的房租,水电,孩子辅导班的学费,过年给父母的红包,都在菜里。菜价是一条产业链上无数人的生活,又岂是区区田头价能决定的。
白天不懂夜的黑,菜市场也有自己的午夜时分。三四年前一个冬天深夜,我和同事去“大菜篮子”周谷堆市场。那时蔬菜等大部分交易区还是夜间交易,别处万籁俱寂,这里却是最热闹的时段。大门旁的地产菜专销区,裹着棉大衣的菜贩晚上10点开始一天的营业,夜里还能看到他们围着小火锅吃饭。肉类交易市场更是壮观,凌晨时分,屠宰切分好的白条猪陆续进场,整齐地挂在有编号的钩子上,白花花一片,煞是壮观。夜间的热闹,确保了白日的新鲜与丰美,一日三餐的背后是城市机器有条不紊的规律运转,朴素却给人满满的安全感。听说这些年,周谷堆调整了交易时间,蔬菜交易晚上基本就能结束了。不用熬大夜,经营户们应该也能早点回家了!
那种治愈非解馋所及
◎人物:燕尾蝶 ◎年龄:50+
以懂美食出名的纪录片导演陈晓卿说,要认识一座城市,必须去看它的菜市场,那样才是“肌肤之亲”,是这座城市装都装不了的地方。
每个地方的菜市场,都是个神奇的地方。烦恼时,你可以去那里转转,摊贩们热火朝天地辛勤劳作会感染你,治愈你,让你觉得人间值得;开心时,你看见的每一棵白菜每一根葱都是水灵灵的,生鸡活鸭的叫唤声也没有那么聒噪了。记得汪曾祺在《大妈们》一文中这样描述一位家庭主妇:她每天到铁匠营农贸市场去买菜,她买的菜不多,多半是一把韭菜或一把茴香。走到刘家窑桥下,坐在一块石头上,把菜倒出来,择菜。择完了,抖搂抖搂,把菜装进布兜,用花椒木拐杖扛起来,往回走。到了家,过不大一会,就听见她乒乒乓乓地剁菜。寥寥数语,将一个热爱生活的家庭主妇的买菜情景生动再现。
飞速发展的互联网经济给百姓生活带来极大便利,一个接一个的shopping mall在它的冲击下相继倒闭,其中不乏商业巨头,唯有菜市场始终是它取代不了的。由形形色色的小铺面和摊位结合的菜市场顽强地支撑着实体经济最后的尊严,这里有最真切的人间烟火。
我的童年处于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交替的时代,彼时,物质还不能与丰富这个词沾边,加上有限的收入,每天能让一大家人吃饱是一个普通家庭主妇最基本的愿望。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妈妈所在单位离港口很近,那里每天会有对岸江南的农民挑着他们种植的新鲜农产品到菜市场销售。那时的工厂实行两班倒的工作制度,此时也正值我上小学的年龄。为了能将每天买的又便宜又新鲜的蔬菜及时带回家,妈妈以她最朴实的想法,决定让我放弃上当地最好的一所小学的机会,选择了她单位附近的普通学校。于是整个小学五年,每天中午放学的路上会有一个孩子一边挎着书包,一边挎着菜篮子匆匆赶回家。这在现在想来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现如今,家长们挤破头也要让孩子去名校上学,更遑论边放学边和妈妈交接家务。那时的人们尚处于解决温饱问题的年代,菜市场是能解决一家人吃饭问题的,远比让孩子在哪所学校上学要重要。
从小就被菜市场熏陶的我,如今依然承袭着这种热爱,菜市场依旧是我最喜欢去也是去得最多的地方。在熟悉的菜市场里,我知道哪家摊位卖的肉好,哪家摊位会有农家菜,时间久了,与摊主也熟悉了,买的食材品质也越来越好,加上用心制作,在平淡的生活中,一天又一天,体会着人间的美好。这些岂是当下流行的外卖和快餐所能比的?食物不仅可以果腹,还可以带给人极大的满足感。然而,若非自己采购的食材总是缺少一些温度的。它省略了与摊贩的交流,甚至斗智斗勇。没有在菜市场亲手抚摸过你烹饪的每一样食材,那也只是一种劳作,成就感是打折扣的。
今年自打国庆节开始,忽然发现最接地气的菜市场逛起来不那么自由了,蔬菜以前所未有的价格冲击着心理承受力。我不太懂经济学,依稀记得上学那会经济学老师告诉我们,一斤普通大米的价格应当和两斤白菜的价格差不多。然而,现如今的菜市场鸡毛菜八块一斤,普通白菜也要五块钱一斤了。这几年,“蒜你狠”、“姜你军”、“猪坚强”,这些最基本的食材常常都被赋予了金融属性。城市化进程中,城区周边的菜地越来越稀有,从田间地头到菜市场到百姓餐桌,食材经过层层转手,它的价格组成包含了太多的环节。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如果连菜市场都不自由了,人生该少了多少乐趣啊?无论如何,每天都要好好吃饭。
我爱逛菜市,但不爱买菜
◎人物:南窗纸冷 ◎年龄:40+
我小时候在上海跟着长辈去菜市场。上海做饭细致,买起菜来,小葱一根,西红柿一个,肉三两。三两肉还要切成丝。我是奔着小馄饨去的,奶奶每次也给我买三两。小馄饨不是每天都能吃到,故而我非常盼望。我长大了以后四处去寻摸小馄饨,但始终没有找到那种皮薄馅大,入口即化,一口一只,鲜美无双的小馄饨。小区有社区团购,说也是做了几十年馄饨面点的老板开团,邻居们都是四盒八盒的买。我有次尝试了一盒,不,完全不是那个调性,充满着提鲜剂的味道。但邻居们纷纷赞美说好吃,一时我也不知到底是我的味蕾出了偏差,还是记忆出了偏差。
我记得古龙写过,没有人会在菜市场里自杀的。大概,菜场里总是充满着某种流动的热望。我买菜不多,但每到一个地方,我喜欢去逛当地的菜市场。有一年去丽江束河,年轻人都在酒馆和咖啡馆里,我拐了几个弯,不知怎么摸进了一个菜市。每个地方都有一些独特的蔬菜品种,我都不识,只顾欣赏。后来,在一间小杂货铺里我看到了腌制漂亮的腊排骨。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没有托运行李额,我忘情地买了两大块排骨,我背着这两块排骨跋山涉水地回到了家,配上菌菇,把它烧成了一锅充满异乡气息的汤。
有一年去南浔。古镇的尽头有许多蔬菜铺子,一种当地特有的白菜唤作绣花锦,层层叠叠挤在摊位上,衬着当地的红菱,煞是好看。美食的尽头是美学,不仅仅是口腹之欲,更是某种精神审美。
还有一年,应泰国旅游局之邀,我们去泰国乡村考察。不同于游客熟悉的曼谷、大皇宫、或者泰国南部的海岛,我们去的是实打实的“基层”,参观了若干个村落、一些生产“泰国非遗”的工厂。在某次参观完等车的间隙,我走进了一家菜场。菜市很大,格局和中国的菜市差不多,蔬菜、水果、鱼类,样样尽有。更为神似的是,泰国的菜市也有一些卖装饰物的摊位,还有些摊位卖纸质的彩票。一时间恍若回到世纪初的国内。
我去过最远的菜市是在巴西的马瑙斯。当时要从这里进入亚马逊丛林,我们从城市出发,最后快要坐船进入丛林时,路过了一个菜市场。这个菜市位于水上,主要卖鱼。每条鱼看着都有半人高,长长地从摊位垂下来。这里的食物也很惊人,我偶一次在菜单上点了某种鱼,后来查字典发现是“巨骨舌鱼”,一种极其古老的物种。罪过,而我就拌着咖喱把它吃下了肚。
我开始频繁地和“买菜”一事打交道,不过是近三年的事。一个人进入柴米油盐的生活序列,只需要拥有一个孩子。但我对买菜一事,并无太高的追求,我只是在好几次下班后去买虾未果后,得到了门口花店老板善意的劝告——你要早上来买。我恍然大悟,但早上,我是万万没有时间来买菜的。
就像所有在菜市铩羽而归的年轻人一样,我最终还是投入了网购的怀抱。说到底,我喜欢的逛菜市,本质上和我去旅游没什么不同。我喜欢逛菜市,但并不喜欢买菜。特别当这件事紧密地和吃饭问题结合起来之后,我就更不愿意去菜市了。
我下载了很多生鲜和超市的APP,但是要怪这些巨头们居然都干不好卖菜这件小事,我在某些不幸倒闭的生鲜APP上,还损失了一些金钱。在大型商超买菜没有这种风险,但菜的质量难以保证,有些菜明显在过了最佳赏味期后无人问津,最后如蒙大赦般地被我们这些网购选手纳入了囊中。我收到的的确是菜,货不对板的菜。
最近,一家知名连锁店开到了我家附近,并且承诺30分钟内送货。近两个月来,我的餐桌得到了拯救。这家店售卖大量的半成品——就连鸡汤都可以冻好出售。半成品终究是现代人餐桌的救赎,毕竟还有什么能比下班半小时就能迅速吃上饭更重要呢?至于它源自何处,我已经不想追究。
我乌托邦般的菜市只存在于我的想象里。那里整洁明亮,菜品充裕,每个置身其中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美好的笑容。那个时候我睡到自然醒,每天吃完早餐后提着篮子走路去买菜——只买自己爱吃的。那个时候我的社交恐惧症已经治好,我认识每个摊位的老板,顺带还认识每一种蔬菜。当然这只是想象,就像中产阶级的田园梦一样不靠谱。我深信自己不愿把人生浪费在买菜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