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
◎钱红丽
上世纪八十年末,我家移居小城芜湖。我一人最后一个来,也是深秋。隔壁姐姐带我去镜湖看菊展——谁会想到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品种的菊呢?吾乡只有白菊、雏菊两种。城里的菊花不仅胖而大,还妖艳,花盘比脸还大,墨菊、紫菊、垂丝菊。展览进行了半月之久。我一没事,就跑去流连……花无百日红,慢慢地,就都凋谢了。有些花因缺水,花径干枯,实在支撑不了那么庞大的花蕊,一头栽倒在秋风中。
刚来合肥那年,一个人过的中秋。当日,自黄金广场步行去南七买窗帘。回来时,天色已晚,路灯昏黄,我抱着沉重的窗帘走在金寨路上,至一家银行门前,遇见一对流浪的夫妇,衣衫褴褛的,妻子可能身体残疾,坐在地上铺的一条床单上,丈夫正喂她吃食,是一个白茶缸子,汩汩热气。这个男人一边喂,一边细言漫语劝她趁热吃,而就在他们身旁,几十丛黄菊正在中秋的晚风中怒绽,是那种比脸还要大的黄菊。我抱着窗帘,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们,可真是暖老温贫的人间小景。
过后,每当看见黄菊,条件反射总要想起那对流浪夫妻,仿佛是患难之花。
有一年去云南,晕机严重,胃口尽失,我呆坐桌前,看众人饕餮,末了,上来一碟凉拌黄菊,味蕾瞬间被菊花的药香气唤醒,频频举箸。是那种叶片肥厚的黄菊,只略略拌了一点米醋,滋味殊异。
许多花可食,玫瑰、木槿、栀子、茉莉等,唯有菊花最有格。品尝过菊的人,呵气如兰。
刘彻《秋风辞》里有: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说的正是这种“格”。人有人格,花有人格。范成大写:寂寞东篱湿露华,依前金靥照泥沙。说的是菊的傲霜寂寞。菊的花期长,自深秋一直到冬初不萎,坚韧又长情。每年,我都买一盆垂丝紫菊,摆在窗台当清供。再剪一枝,插在骨瓷中,似乎泠然有声,也是无言的陪伴。
最喜欢李商隐写孤独的一句诗: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就是这样的深秋,一个着单衣的书生正在深山赶路,小径旁秋菊遍开,连天上的云都是寒冽的了,生命里确乎没有一点暖意,唯有菊香作伴,真是慎独的一个人啊。
对,菊花,永远与慎独联系在一起,是精神层面的花。
朱顶兰
◎燕尾蝶
关于朱顶兰,对我而言,是个寻找的故事。
七年前的春节,对于全家来说如入冰窖,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在我们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还没有意识到他是个高龄老人的时候,安静地离开了。此后巨大的悲伤绵延了近四年,我始终无法走出去,失眠、情绪不稳定,依照北方的风俗,我三年不曾穿过红色的衣服。
那年的清明节我们选择了回到北方老家——山东。清明时节,南方已经阳光明媚、莺歌燕舞了,但北方的春天到底是晚一些,早起时风吹过来依旧是有些凉意的。路边大片大片的连翘开得金灿灿的,阳光下着实有点耀眼。母亲带着我们姐妹四个,走在去往爷爷奶奶墓地的路上。
父亲一九四六年入伍,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转业到安徽,他心中一直愧疚没能赡养父母,生前多次和我们提起,此生最对不起的人是他的父亲。在他去世的这年,我们带着他的遗愿全家一起踏上了归乡的路。到底是孔孟之乡,亲戚们以他们所能及的方式,对于我们的到来给予了最隆重的接待。虽然多年未见,有的甚至从未谋面,但这一次的归乡之路是温暖的,无论相隔多远,亲情割不断。
北方人爱种花,家家户户都爱。在堂哥的院子里,我看见满满一大盆似洋葱一样的种球。他对我说,这是朱顶兰,开的花都是双数的。回程时,我带走了一个种球。如今,这棵朱顶兰在我的精心呵护下,由当年的一个种球长成了十多个。它的花又大又艳,花茎纤细,远看如亭亭玉立的仙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句话我始终认为是不恰当的,不同的植物有不同的花语,四季更迭中,人们以花寄情。传说当年王维的《红豆》一诗为李龟年而作,据说天宝之乱后,李龟年流落江南,经常为人演唱这首诗,听者无不为之动容落泪。红豆作为开花后的果实,因这首诗被赋予的相思情而流传至今。
今年气候变化大,但我的这棵朱顶兰自初夏一直盛开至今。花开的时候,它就开成了故乡的模样,那里,有我血脉相承的亲人。
木槿
◎花菜
眼看11月了,阳台上的木槿居然又开了一朵。粉色雪纺,花如其名,粉色的花瓣果真如雪纺一般,娇美梦幻,像一个清纯的小姑娘。
如果不是这两年小木槿“棒棒糖”的突然火爆,我猜喜欢木槿的人不多。虽说它贵为两个国家的国花,但在中国,实在太平常。从南到北,从夏到秋,有多少城市的绿化带里种着木槿。大街小巷,公园小区,随处可见,平凡无奇。种得多,无非是它“脾气好”。书上对木槿习性的描述是这样的:“对环境的适应性很强”,“较耐干燥和贫瘠”,“耐修剪、耐热又耐寒”,“好水湿而又耐旱”。听起来简直有点心酸,好像一个人,经过多少生活的磨炼,才可以在哪里都能坚强地活下去。
在我手里开花两年,也实证了木槿的皮实。去年秋天逛花市,常去的花店里绣球、铁线莲均谢幕,老板摆了各种各样的木槿。一加仑的小盆子,叶子稀疏,花朵虽秀美可也并不出众,实在不怎么吸引人。但老板向我盛情推荐,花期长、耐寒、不挑土……总之就是好养。盛情难却,带了两盆回家,一盆粉色重瓣,一盆紫色单瓣。当时已是秋末,粉色的那盆开完枝头两朵花就沉寂了,紫色的一直保持安静。家里放不下,冬天里丢了一盆到楼顶天台,想起来去浇浇水,居然也一直活了下来。
转眼到了今年夏天,看起来瘦弱的植物居然不断冒出花苞,然后开出花来,这在我常换常新的阳台上真是小小的惊喜。木槿又叫“朝开暮落花”,早上开花傍晚闭合。我的粉色雪纺一朵花往往会朝开暮落往复两天,然后在第三天的早晨悄悄坠落,安静温婉。同一根枝条上的花苞也不会同时绽放,仿佛排好了班,一朵一朵次第开放,不喧哗也不冷清,进退循法,动静合度。
那盆紫色单瓣的经历则颇有些让人肃然起敬。它被我遗忘在天台多日,盛夏的阳光下,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干成枯枝,枝上还留着未绽开已干瘪的花苞。于心不忍,还是给它浇了点水。没想到几天后的夏夜上天台吹风,我居然在昏暗中看见它坚强地冒出了两片绿叶,还开出了一朵紫色的花。很难形容当时的心情,满满的敬意吧。
有天在一个公号里看见,木槿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真是太适合它了。
桂花
◎钱红丽
今年的秋天,似乎不像个秋天。中秋时,桂花集体失声,我们过了一个寂寞中秋。寒露、霜降之间,桂花才开,仿佛商量好似的,一夜之间暴动。往年的香气醺人,今年因为天寒,始终淡淡浅浅。我们小区南门口一株金桂,那几日开得何等逍遥,宛如密集的鼓点,有急景凋年的仓促。每个出入南门的人,都要不自觉仰望一翻,暗自叹息一声,到底也说不出什么来。没有哪年的金桂,比今年的更令人感动了。终归是迟来的花,更加值得珍惜吧。
桂花怕雨,遇湿便谢,轻轻触碰,撒下一地碎金,默默戚戚的,楚楚可怜。雨声中,桂花的香气飘不远。
一直难忘2008年深秋,在柳州柳侯祠公园遇见的那几排参天桂树,教堂穹顶一样的耸立着,高及百丈,树冠庞大,星辰般繁密的花花朵朵,一如宇宙浩瀚无边,比我们的一生还要漫长。后来,我们去桂林中转,小街窄巷里,尽是桂树。桂花喜爱正午落,人被花香醺得恍惚,恹恹入睡。回忆短暂的桂林之旅,犹如梦中。
过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么多的桂花。
合肥的桂树,逐年多起来,尤其小区里,遍植桂树。每每深秋,桂花铺天盖地的甜香,人在其中,有挥霍什么东西的幻觉,颇有点隐隐不安感。夜色里散步,身旁路过三三两两的人,几乎异口同声:好香啊,仿佛被香气击中,痛得再也无话。
桂花的香,有流动性,与人浮浮沉沉之感,失真的。花季也短,与江淮的秋季一般转瞬即逝,不免有一点怅惘。
那年,刚搬去报业园,桂花正好逢到了大年。我采了许多,稍微用水冲一冲,隔水蒸上几分钟,一层白糖一层花腌制起来,久之,桂花涅槃至琥珀色。可惜当年孩子小,闹人得很,不停地换阿姨,身心俱疲,也没有顾得上吃一碗桂花酒酿。那瓶糖桂花在冰箱待到翌年春上,就也丢掉了,可惜得很。
三角梅
◎燕尾蝶
进入十月,各种三角梅就像约好了一样,纷纷扬扬地开了,用繁花似锦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这两年得益于带货直播,三角梅成了网红花。四五年前,我第一次知道有这种花。它有心形的叶子,花开时很灿烂。
植物不会说话,但被人们赋予了丰富的花语。三角梅最著名的花语就是热情、坚韧不拔和顽强奋进。那姹紫嫣红的叶子花,绚丽多彩,自带一种热情和顽强的精神。
三角梅品种很多,这两年在专业人员的培育下,又增加了不少新品。就像人有区别一样,三角梅也分勤花型和懒花型。勤花三角梅有很多品种,一般像粉色的红心樱花、粉绿色的绿叶樱花,还有口红、金心双色、绿叶橙、柠檬黄等都属于勤花的品种,一年中从春季到秋季可以多次花开,花期有二百多天,基本上是花开不断,这些都是单瓣的。还有重瓣三角梅,它们也都是勤花品种,有丰富的层次,改变了三角梅的单调感。开花时花朵密集,不易掉落。即使花败,依然挂在枝头。那些懒花型的三角梅一般一年只能开1~2次,需要有足够的耐心科学的养护,养护不当甚至一年到头都不开花。
我没有去过云南,前两年在网络上看见一个养花爱好者的三角梅,花开时铺天盖地地从五楼倾泻而下,如瀑布一般,成了当地有名的网红打卡地。三角梅作为一种热带植物,即使在云南这样的地方,能长成这样主人是用心呵护了。它的开花需要足够的阳光、养分,还要有自控力——少浇水。单是少浇水这一条,对一个养花人来说就很难了,大部分花养着养着就死了,多半是因为水浇多了。
经过积累,我也有了九个品种的三角梅,尤其今年增加得多,我可以耐心地看着它们从小苗慢慢长大。如果给我足够的空间,我希望自己也能拥有那如瀑布般的三角梅。
木芙蓉
◎钱红丽
来合肥落脚那年,正是秋天,无事时,喜欢一个人沿着环城河散步,自稻香楼到赤阑桥,再到省图,一路都是木芙蓉,红的花,白的花……是合肥给我留下的初次印象,挺美好。
据美学观点,芭蕉要栽在庭院,芙蓉一定要开在水边才好,有临池照影的惊艳。后来,单位搬迁至政务区,天鹅湖畔好像也有几丛。生活一地鸡毛,早已丢失掉观花的怡情。深秋,下班骑行,偶尔抬首,远望湖畔几株乌桕。
早年,秋天出差,但凡江浙等地,总能遇见木芙蓉,繁华大朵,一开一片。秋风颇有凉意,与人萧瑟的孤单,木芙蓉却也开得热烈。明朝有位不甚著名的诗人写:小池霜冷藕花空,却有寒枝浥露红。莫恨芳容生独晚,好随黄菊傲西风。说的正是这木芙蓉。宋徽宗也爱这种花,这个文青皇帝一生花了无数《芙蓉锦鸡图》,设色明艳,千篇一律,一无新意,颇有米烂陈仓的奢靡,少了些体温,不与人亲,我不太喜欢。若王维来画,迥然不同,自带静气。王维这个人参透佛理,无论诗画,凡他下笔,无一不静气,只有令人叹气的份。
上上周,去肥西刘老圩参观刘铭传故居,穿梭于无数青砖黛瓦的房子,再仰头瞻仰上百年的广玉兰、朴树……至某僻静处,几丛木芙蓉忽现目前,仿佛有香气。伫立久之,看了又看,这几丛花,实在是好,好在寂寞。尤其白花芙蓉,几欲开出牡丹的雍容,颇似宋画,绢质的,永不褪色。
近日,一群人自上海开车到绍兴,高速路旁,遍植木芙蓉。发现这种花有自洁功能,别的植物一派灰头土脸,唯有它们如此洁净,不染尘埃,雅洁,养眼。
这世上,花很多很多,木芙蓉以什么来取胜呢?一无香气,还粗粗大大的。但,但凡开在水边,气质截然不同些,似有了灵气。上海与浙江有一片交叉之地,仅隔一条小河。这河边许多木芙蓉,无论远观,抑或近看,都与人静气。
王维笔下的木芙蓉开在深山。我们凡人的花开在溪边河畔,一样样,都是美的,值得被深秋所拥有。
龙胆
◎花菜
“叶似龙葵,味苦如胆”,据说龙胆因此而得名。龙胆在中国自古是良药,龙胆泻肝丸、龙胆泻肝汤、十味龙胆花颗粒,不少人听说过,龙胆花反倒没什么知名度。
最初知道龙胆是因为看了一个故事。一对年轻人相爱成婚,却因为家族仇恨不能相见,妻子被幽禁在一处院落里,庭前种满了最爱的龙胆。多年后两人先后离世,夜风吹过,只剩下蓝色的龙胆花随风摇曳。故事不算新鲜,描写却非常动人。我一度以为,龙胆是故事里的花,直到有一天在花市遇见它。《图经本草》里描述龙胆:“苗高尺余;四月生叶,如柳叶而细;茎如小竹枝”,我见它之时它便是这个样子,古人观察真是相当细致。
细嫩的一盆草花,价格却不便宜,一加仑的小盆子,60元。但我实在好奇,故事里的花会是什么样子,便捧了一盆回家。龙胆要全日照,我家的全封闭阳台颇有些委屈它。我腾出光线最好的C位给它,没过一个月,丛丛的叶子中间便不断冒出花苞来。圆鼓鼓的花苞一朵一朵绽开,终于开了满盆。如天空般的蓝,看得人心里特别敞亮。每一片花瓣上带有几颗小斑点,好像姑娘脸上小小的雀斑,又透着点洒脱不羁。
它热烈的开了一个月,慢慢的安静下来。菜鸟养花人的通病是浇不好水,我对龙胆也是一样,一会怕干,一会怕涝,总是把握不好最合适的量。它慢慢长的稀稀落落,到了冬天,所有的茎叶全部枯萎了。养花群里的大神们指点我,龙胆多年生,冬天本就要枯萎的,让我再等等它。我一直等到春天,铁线莲发芽了,月季、小雏菊、绣球都抽出了新叶,龙胆却再也没有动静。
或许它本不该屈居城市的阳台。北至内蒙古、黑龙江、俄罗斯,南至两广、云南,龙胆生长在海拔400~1700米的山坡草地、河滩、草甸。后来我看到一篇游记,照片里是秋天的香格里拉,山间到处是各种龙胆,带着露珠,蓝到发紫,动人心魄。那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秋月季
◎燕尾蝶
这几天月季陆陆续续地开了,到底是秋天,没有了春天时的惊艳和娇媚。
月季花品种很多,国内外加起来有两万多种,单是这个数量堪称“花中之王”。它的花期很长,在适宜的环境下,几乎能贯穿全年。月季花型优美,很多品种带有花香。因为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所以被广泛种植。这两年,欧月越来越受欢迎,它花大、色艳、能爬藤,是园艺中大受欢迎的植物。
常见的月季,主要有红色、黄色和白色,近年还有一种蓝紫色颇受青睐。黄色的月季最引人注目,大多种在庭院里;红色的细分品种也很多,大红、粉红、玫红、酒红……是装饰家庭的主要品种;白色的月季花其实很美,但很多人因为避讳,因此极少作为家庭装饰。
月季花瓣还可食用,今年春天我曾经用黄月季花瓣做过几个鲜花糯米饼,那唇齿留香的感觉非肉馅饼可比。
月季花虽美,却有着很明显的缺点,必须种植在四面通风、不遮挡阳光的地方,否则很快会生白粉病而死亡。夏季,如果不用药物控制,不耐雨淋,极容易得黑斑病,不久会掉光所有的叶子,只剩花杆。每一个想养好月季花的人,首先要具备适宜的种植环境,否则,只能痛心地看着它们一批批地死去。
今年秋天气候异常,秋月季迟迟未开花,我的邻居们已经等不及了,提前将它们剪得很短。但我知道,该来的一定会来。进入十月中旬,它们果然没有辜负我,一个个探出了小花苞,过了几天,花蕾顶破了外衣,露出了鲜嫩的花瓣。没过几天,由刚开始紧紧聚拢在一起到完全舒展开,花开了,花开了!
秋天的气候是干燥的,月季花开出来没有春天时的那种娇艳欲滴,它不是秋天的主角,秋天是菊的盛宴。即使这样,月季花仍然努力地绽放着,给萧瑟的秋天带来一抹亮丽,它依旧是我的最爱。
眼看就要进入秋末冬初,月季的花期快要结束进入休眠了。寒冬腊月是给月季补充营养的最佳时期,将月季土球取出来,剪掉老弱根须,再进行适当的修枝,垫上有机肥,来年春天,许你一树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