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策划】银杏黄了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1-11-21 10:52:56

QQ截图20211121105324.png

银杏的雅号

◎鲍安顺

银杏,也叫“公孙树”,明代《汝南圃史》记载:“公植而孙得食”。就是说,一个人少时栽下银杏,等到他成了白发老翁时,他的孙子才能吃到银杏果,所以叫公孙树。

两千多年前,西汉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写到“华枫枰栌”,颜师古注:“枰,平仲木也”。那平仲,也是银杏雅号。明代方以智在《通雅》中写道:“平仲,银杏也。一名木辟,一名火橐木”。据说银杏一名,乃宋仁宗所赐,当时南方官员,以银杏果进贡汴京皇室时,宋仁宗问此果名字时,却没人敢说。因名字不雅,叫鸭脚子,那银杏叶像小扇子,顶端有一缺口,似鸭掌。宋仁宗看果子形状如同杏子,又是白色,赐名银杏。借着金口玉言,这名字便广泛流传开来。传说,文学家欧阳修当时也在场,还记录了此事。欧阳修的好友梅尧臣,他的家乡天目山下有银杏树。当时,欧阳修送梅尧臣一份银杏果,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便回赠一首诗:“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鸭脚虽百个,得之诚可珍。”因此典故,那棵银杏树也被人称作“友谊树”。

银杏别名很多,雅号也千奇百态。 元代李杲《食物本草》中说“银杏又名灵眼”,清代张宗法《三农经》中也说“北人呼白果,南人名灵眼”。白果名称,因果白色得之,形象贴切。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注释:“因其形似小杏而核色白也,今名白果。” 它还叫“蒲扇”,因叶如扇,形象称之。它外号“金桃”,南宋诗人杨万里曾写道:“不妨银杏作金桃”,故得雅号。在浙江淳安,农村孩童将银杏种核,一端磨出一孔,取出种仁后,放在口中吹出哨音,故称银杏为“鸣杏”。在苏州市文庙内,有银杏古树,让许多人前往求福,祈求健康长寿,称之“寿杏”。

说到与佛教有密切渊源的植物,人们首先会想到菩提树。然而,菩提树是热带、亚热带的常绿植物,在中国大部分地区很难自然成活,所以唐代高僧就以适应性强、秋季满树黄叶的银杏树取代菩提树,在我国各地佛教寺庙广为栽植。它还有名“佛指甲”,《浙江通志》始见此名,因银杏所结果子酷似佛祖修长的指甲。

银杏树也叫“航标树”,在上海吴淞口、杭州钱塘江、太湖的岸边,常有高大银杏树,成为飞机降落的参考航标,也为渔民引航回归的“航标”。江苏启东有株银杏树,其树冠偏斜,一方呈扫帚状,人称之“扫帚树”。可是,在渔民心中,却是“航标树”,每次顺利返航,都要到银杏树下,烧香祭拜,敬树如神。

银杏还叫“祖树”,意为先祖定居之地。也叫“飞蛾树”,因叶片颇似飞翔的蛾子。还叫“汉仙树”,那仙人“掷枝垂生”,有子嗣兴盛之意……在日本,还叫它“蝴蝶树”,因叶形酷似纷飞的蝴蝶。叫它“知雪树”,因为银杏叶片,在零落后,就要降雪了。荷兰从日本引种了第一株银杏树后,欧洲人称它“日本树”、“寺庙树”。法国人引种第一株银杏树苗时,花了四十银币,故称它为“四十银币树”。德国诗人歌德,因写了爱情诗《二裂叶银杏》,而让它闻名于世,于是它就有了一个“歌德树”美名……

QQ截图20211121105417.png

楼下的银杏

◎荠菜小包子

单位门口有五棵银杏。十多年了,眼见它们年年长大;每到了十月,我几乎每天来上班都会看一下叶子的黄度。骤然降温起风了,许多叶子未黄就落了。连几日天气晴好,叶子愈发黄得浓郁了。就这样,天天看,足足看了快一个月。到了十一月中旬,也是我们这个纬度银杏最好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要去拍一下它们。日光之下,银杏的叶子透出温柔的金色,阵风吹过,飘飘荡荡落下。植物真好,让身后的水泥建筑看着也有了几分暖意。

因着日日关注单位这几棵银杏,上周,我十拿九稳地和一个朋友说,走,可以去山里看银杏了!今年原计划是要去湖州的长兴,看十里银杏长廊,并在太湖边住上两日。但疫情不便出省,我因而选了金寨的沙河乡,那边刚好开了一个新的度假农庄。约了朋友,计划带着孩子,就等周末成行。

但连日疲惫,未到周末自己就病倒了,在家里躺着起不来。朋友一行人兴冲冲地去了。到了中午,给我发来两张图——但见银杏叶子落光,只剩枝顶几片黄叶,好不惨淡。

我很觉内疚。两地相去不过一百多公里,何以差距如此之大?后来想到,或许是山中气候不可与城市同日而语,好比“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上个月曾有一次降温,气温跌至冰点,可能就那一次,银杏叶子未黄就落尽了也说不定。赏花、赏叶,这种季节限定版的享受,也非得天时地利不可。

今年我是看不到大片的银杏了。孩子咳嗽迁延不愈……连续两个月,都在医院间奔走。人到中年,满路霜雪。每天都觉得,是在尽全力维持生活的体面。对于美的那点念想,差不多就是生活里唯一超越琐事之上的光彩了。

生活在合肥,早些年,银杏其实是不多见的。也就这十来年,许多道路与公园里都种了银杏。银杏长到十多年,也就很像样了。有银杏的秋天是真正的“金秋”,乌桕、晚樱、枫叶都是红的,朴树是黄的,但和银杏的黄又不一样,彼此衬托,就有种“层林尽染”的美感。哪怕身处城市,亦有山林之美。银杏树长寿,在安庆、六安、滁州、宣城、池州与黄山,保存着超过百棵五百年以上的银杏。千年以上的银杏,安徽也有二十多棵,它们不在城市里,多在村落,想必是以村中“神树”或者祥瑞的身份,被人们小心爱护,穿越朝代与兵火、风雪与霜冻,一直来到了今天。古树总是让人心存敬意,它们是活着的时间见证者。

几乎每年,我都是要去看一看银杏的。

记忆中见过最美的银杏有两次。有一年秋天在青城山。青城多银杏,正逢落叶时节,我自山上往下走。青城山的颜色是那种幽深的绿,苍翠欲滴,时有流水。晚秋,银杏叶大把大把地积在脚下,积在台阶上,积在满山道观庙宇的屋顶上。正午时分,我走到半山,休憩吃饭。饭桌摆在银杏树下,而菜,就是白果炒肉片。印象中从未吃过这么美味鲜嫩的白果,以至我吃完,又买了一袋带走。带回家去我不太会做,只得用微波炉转熟剥开吃了,微微的苦,带着清香。

青城山给我的印象太美了。以至每年秋天我都会想起它,宛如一个远方的梦境。

另一年秋,在西安,大观音禅寺。

大观音禅寺的千年银杏如今是网红,传说为唐太宗手植。几乎每年都能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它各个角度的照片和视频。大观音禅寺不在西安市区,而是在终南山下,需要自己开车前往。因为在社交媒体上火了,自驾前往的车辆往往能把进去的那条小路塞得严严实实。

观音禅寺本身并不大,古银杏吸引来的过多游客让它显得有些局促。但在几重院落之外,远远就能望见大银杏的梢头如野火一般,流光灿烂。待走进去,一棵银杏占满了整个院落;树,太大太茂密了,阳光之下,落叶竟如满地撒金一般。银杏不能走近,寺里的师父们将树方圆十米围起来了,让游客们绕圈观赏。落叶不扫,积累了整个季节,有种诗意的美。观音禅寺是有猫的,社交媒体上,有猫和古银杏的许多合影。从唐至今,这猫不知繁衍了几百代,树倒还是这棵树。

这两天,单位的银杏全黄了。每天都能看到许多人站在树下拍它。我常呆呆地想,这四棵树,能活一千年么?一千年后,它们也该那么根深叶茂了。一千年后的秋天,谁会来看它们?

QQ截图20211121105443.png

去山里看千年银杏

◎芒果树下

一年四季皆好景,而秋又格外美,金黄艳红,层林尽染,抬眼入目都似一幅幅色彩浓烈的油画。去年秋天,我在北京出差路过地坛公园遇到了极美的银杏林,背后衬着蓝天红墙金色琉璃瓦,当时就心心念下个秋天带着孩子来看。因为疫情反复,这个秋天不能出远门,北京的秋看不到了,只能开车到周边山里看看秋天。

朋友推荐了金寨沙河乡,这个“安徽银杏第一乡”有百万株银杏。我查了下资料,“安徽银杏王”就在那,树龄已有1200年之久。于是,在我未去之前,脑海中已经想象了一幅山中秋景,满山成林的银杏树,金黄色落叶铺满地,远处飘起村居炊烟,定是画意朦胧妙不可言。

周末风和日丽,和朋友们带着小孩兴致勃勃出发。金寨的山路十八弯,坐了快4个小时幸好都没有一个人晕车。沿着导航渐渐临近沙河乡楼房村,车窗外偶尔会略过一两棵金黄的银杏树,大家对前方更是充满了期待。村边停车场,还有几辆大巴车,是隔壁麻城的旅行团来看银杏。正要向他们打听哪个方向去的银杏林更美,却被告知一个噩耗——上个星期刮风下雨又降温,银杏树叶差不多掉光了!

孩子们一片哀嚎,但“来都来了”,还是去村里转一转。与皖南乡村的山水画风格不同,这里的村落建筑寻常的多,在路边、田埂、屋檐边,倒也能看到一些古树,可惜树叶幸存的不多,枝头大多光秃秃。“安徽银杏王”在周维炯故居边,树木高大,几十米开外就能看见。沿着石阶走近这千年古老的银杏树,尽管满地枯叶凋零,依然能感受到古树的苍劲有力,4个人双手相牵才能勉强合抱。古树相传植于唐朝,楼房村人周启元是李白的崇拜者,于当涂县衙任职时常与李白饮酒赋诗,在李白去世后十分怀念,他回乡后按旧时礼数,就在屋前右侧栽植李树,左侧栽植白果树,命名村对面的山为月牙山,寓“举杯邀明月”之意。在千余年的漫长时光里,雷击、干旱、虫害、战争或多或少在古树身上留下痕迹。而那个下午,我们站在树边,秋日暖阳柔柔地洒在身上,脚下是沙沙作响的厚厚一层落叶,感受时间流淌过脉搏。

暮秋的傍晚,我们穿过村子返回停车场。几只大鹅在刚刚收割过的稻田里觅食,老人抱起晾晒在外的衣物往家走,门口堆放着南瓜红薯……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自然,这其实就是乡间秋日本来的景象,静谧,安宁,树叶落与不落又有什么关系呢。

QQ截图20211121105514.png

犹存鸭脚覆僧廊

◎钱红丽

每入冬,非雨即阴,腰膝皆疼,也写不出阴翳礼赞来。清早,出门采买食材。拎几样小菜,往回走,忽然迎面一株银杏,树冠黄叶璀璨万端,心里面顿时亮堂一下,驻足欣赏起来,渐渐地,负面情绪舒缓些……

这一树黄叶,宛如佛陀劝谕无数,也似神启,可将一个濒临抑郁的人重新拉回平凡日子里。看!我又正常起来了。

报业大厦楼前植有五株银杏,一年年地萌叶,抽枝,茁壮,蓬勃……立冬以来,三株已黄。适逢朗日,这星辰一样的黄叶,锡箔一样明亮。每日经过树下,忍不住捡几片漂亮叶子,当书签。

天鹅湖北岸有一爿银杏林,植株密而高。这几日,所有叶子皆黄透,惹人流连……天上灰云堆积,冬初的风阴而凉,银杏叶三杯两杯淡盏地落……衬得徜徉其中的人颇为孤单: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

诗是李商隐的,我以为写孤独写得最好的。这么着,电光石火的碰撞中,你与古人心意相通起来了。千年前的晚唐,李义山先生也是如此孤单落寞。千年之前,千年之后,到底人是一样的。几番思接千里,人于精神上的无依感,自会减少几分。

古时,人们一直叫银杏为“鸭脚”,因叶片酷似鸭蹼,故而名之。宋始,民间开始将这植物中的活化石进贡朝廷,才改名的“银杏”。相似命名的,还有鹅掌楸,因叶子酷似鹅掌,故得名。

中国的古寺内,一定植有两种树,一为柏,一为银杏。

有一年暮秋,云南深山访寺。乍入寺门,劈面一株古银杏。树下端坐一老者。上前,躬身,问其高寿,答曰:九十三。一身银灰袄裤的他,握一根枯树杖,眯眼坐着,头顶银杏树冠宽达丈余。云南特有的钴蓝天空,映衬着银杏浩渺的黄叶,似乎随时都会自燃起来了。银杏叶的黄,仿佛唤醒了艺术上的通感,似叫人听闻金属之声,千军万马奔腾不息……这一树黄叶下,静坐一位肃穆老者,颇显寂历高古之风。

如此,一直不能忘。

还有一年,也是初冬,大别山深处,邂逅一古寺。据说初建于东晋,时代翻了无数来回,历经劫难,几毁几建,门前石狮早已风化。

彼时,正值昏暝时分,群山莽莽,四野苍茫,一群人伫立两株老银杏下,或喧声,或寂然……

呆望近在咫尺的风化石狮,忽然想起张爱玲《小团圆》里的话:海枯石烂,也容易。 风雨剥蚀中,纵然石狮,也烂,何况人类感情?徒剩这寺前两株古银杏一直在着,年年冬初,年年绚烂。

这人世,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不灭,唯余银杏。

至今犹记,寺,叫无量寺。寺前一片湖,故名——无量湖。

清代有一不甚出名的诗人,叫厉鹗的,他有一首《法云寺银杏》,我非常喜欢:

不见龙鳞近佛香,犹存鸭脚覆僧廊。

十围空洞潜魈魅,双干生枯饱雪霜。

影小吴王曾緤马,凉多吉甫定移床。

孤根已是千年后,怊怅无人比召棠。

这法云寺里没有古柏,唯余银杏。“龙鳞”指代古柏,“鸭脚”便是银杏了。末一句点出心迹:孤根已是千年后,怊怅无人比召棠。

看读诗的人如何理解。他是在以银杏的高古独自,反衬内心的惆怅孤独。这诗,借树抒怀,意在言外,好一个骨骼清奇。

初来合肥当年,对这座城市充满好奇,无事,喜欢到处走走。也是这样的季节,某日,微雨,不晓得去花市做什么……对,想起来了,花市旁有一小巷,取了个好听名字:姑娘巷。就是冲了这名字去寻访的。

00时代,没有共享单车。打的,不舍得。后来,自姑娘巷步行一段,搭乘公交回的桐城南路租居地。冷雨中,车子走走停停,历经一个又一个站亭,穿越大半庐州城,末了拐上徽州大道(当时叫美菱大道)。闹市拥挤,车子不比步行快些——我把手伸出车窗外,时不时触摸着路旁伸展出的银杏湿叶,过电影一般的快乐。

那快乐,简直可以抓得住,至今在我湿漉漉的手心里。

声明:
凡本报记者署名文字、图片,版权均属安徽商报、安徽商报合肥网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链接、转贴或以其他方式复制发表;已授权的媒体、网站,在使用时必须注明 “来源:安徽商报或安徽商报合肥网”,违者将依法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