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策划】登山 登山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2-11-14 10: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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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在那里

◎米肖

一位朋友自驾去了大理。早晨,她正在苍山脚下赶集……面对满目绚烂的蔬果,我的心一下飞过去。

那年深秋,登上苍山的情景历历在目,黄昏咏叹调一样,被拉得漫长——大理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比内地日落迟两小时。站在山顶,俯瞰大理古城,洱海在不远处发散深蓝的宝光,祖母绿一样纯粹,如梦如幻。后来,我们经过一座茶园,斜阳欲坠,西边彩霞漫天,天地庄严肃穆,一阵静默中,不知谁轻轻说一句:江山如梦。

许多年过去,这四个字依然清晰可闻。苍山一直是松绿色的,如若东山魁夷的画。钴蓝色的天上,白云低低徘徊,抑或俯冲直下,缠绕于半山腰,白丝带一样袅袅娜娜……山中久居,我大约也能像王维那样写出几首诗来。苍山以高大的松树为最,一株株直插天际,结满硕大松果。长尾巴松鼠利箭一样穿梭来去。走着走着,一泓溪涧横亘眼前,溪水也是祖母绿色。伫立溪边石径,仰望天空,只井底那么一片白。每一个站在溪边的人,气质变得幽深,说一句话都多余。天地自然是有律动的,我们暂时把自己嵌入无声的旋律之中,实在不想离开,一颗心有了安放之处,特别宁静。松涛阵阵,听久了有兵气,有置身茫茫宇宙的幻觉。自苍山下来,天已黑透,古城灯火明灭,风一路呼啸着送我们一程,如在昨日。

还是大理,去鸡足山。汽车自山脚一路盘旋至半山腰,一路陡峭多弯,过山车一样惊险。那些天,严重高反的我在随队医生的建议下,随时补充葡萄糖,一直晕晕乎乎。鸡足山半山腰海拔大约在三千五百米左右,古树参天,是真冷,穿着羽绒衫的我两股颤颤,不能自已。清醒后,默默估算一下,从这里直达缆车垂直九十度到达山顶,直升千余米,已经高反的我想必心脏承受不了,还是放弃了。我独自一人留在半山腰。

若干年后,读徐霞客游记,悔不当初。山顶有一古寺,徐霞客当年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我竟轻易放弃,实在不该。

旅行是讲缘分的,到底错肩而过了,徒留懊悔。

云南的山总是叫人看不够。飞机一入云贵高原,往下俯视,如若穿行于巨型泼墨画,比起苍山的玲珑郁葱,哀牢山脉巍峨苍莽,那份雄浑壮阔令人瞬间产生自卑感——毕生所学几千词汇,却调动不来任何一个词去精准地形容它,确乎“天地不言有大美”。

云南的那些高山,始终充满着神性,时隔多年,它们始终印刻于我的脑海。彼时,同行们频频询问此行感受,我只笑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那些天,我们一直借助汽车抵达一个又一个目的地,沿途历经众多名不经传的小山。旅途疲倦,山路难行,一车人昏昏然睡去,唯余司机、我大睁双眼。有些山坡没有树,遍布波斯菊,好比绚烂魔毯,叫人看了又看。一个神经衰弱的人何以没有福报?一路领略着常人无法欣赏到的美景仙境,也算得愿所偿。

有一夜,山脚下泡温泉。我只留一颗头颅于水面,仰天呆望,星空幽蓝,朗月高悬,大山近在咫尺,一尊尊,神一样,不着一言……

人生如浮萍,漂到哪儿,便是一段旅程。许多年过去,云南的那些山神,似一直召唤着我。

在洱海下船,一步跨到九重葛的密林,阳光如锡箔,刺得人睁不开眼,偶一抬头,对面正是青翠的苍山,我屈身,谦卑地拜了拜。每去古寺,也总是一个人默默退到一角许个愿。可是,何以一座座山也要令我敬畏?它们太美,却缄默不语。

有一年初冬,去太行山。与南方比,北方的山又是两样了,有大哭一场的冲动。除了贴地而生的麦苗,视野里消失了一切层次的绿,干枯,灰褐,荒寒。朔风呼啸,秃山页岩如书,一层层叠加而上,近了看,殊为震撼,有萧飒之气。山是灰的,天一样是灰的。北方的风笛子一样,稍有罅隙,便发出嘟嘟之声,近似一壶水坐在煤球炉上滚了又滚,壶嘴儿被气泡顶开的嘶鸣,但人窝在酒店的温暖被絮中,一颗心格外静谧,一夜一夜读书。正印证了诗人树才说的,若长期窝在杭州的温山软水中,是写不出好文章的,唯有置身北方严酷的自然环境,人方才有所建树。

我们去或不去,山都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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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山记

◎杨菁菁

吾乡无山。山,总在远处。

远观山是好的,例如雪山。在青海、西藏、川西或者甘肃,雪山常见。它们高耸于天际之上,竦峙入云,一片白首。

也上过雪山——玉龙雪山。去过三次,倒有两次是浓云天气,上至三千五百米后,便一无所见,只见身边十米处的冰雪狰狞,再往远处看,已在云中。偶来一阵风,将云雾暂时吹散,约略能见到些山影,人们俱一阵欢呼。登玉龙雪山要些力气,游人们多捧着氧气瓶,穿着五颜六色的冲锋衣,走十步,歇五步。最热闹之处还是峰顶。勒石标记海拔处,排队拍照的人群总有十多米长。

玉龙雪山是神祇的象征,它与人类的关系其实更适合远眺。上雪山是件大事。需要提前预约门票、索道票,要在票面规定的时间内赶到。等候上山所需的时间很长,但等待的时间也是不错的,人悠悠然坐着,看风景。云带萦绕的雪山被瓦蓝的天空衬托得飘飘欲仙。山下是草地,散放着马和牛群。云的阴影落在远处的山坡上,明暗相间。这是在高原常见的景色。这种剧烈而鲜明的颜色对比粗粝而富有生命力。在这里的人们就该有着红彤彤的面庞,配一首明晃晃的山歌。生命需要和生命力彼此映衬,才见锋芒。

还去过更高的雪山。有一年去纳木错,车过一个垭口,海拔过了五千米,那里有座著名的冰川。温度很低,氧气稀薄。下车来走得几步,雪在头上飘着,人却恍然无觉,因为已在雪线之上,放眼望,尽是一片冰雪宇宙,偶尔没被雪覆盖的荒岩薄壤漆黑嶙峋,是黑白分明的凌冽。呼吸缓慢,时间也变慢了。我站在冰川之前,心中只剩敬畏,某种近似永恒的东西令人沉默无言,足够高的高处总是令人想起音乐、神明或者灵魂之类的事。

还是回到人间。丽江古城有座狮子山,顺着青石板路走走就到了。高处有许多观景台和小酒吧。若是晚间,古城夜景烂漫,灯火星星点点,像一条灿烂的长河。这座不符合中原建制的古城,有三条河绕城而过,家家流水,宛若江南。花香在每个巷道里涌动,小溪里的水草起起伏伏,如发丝般温柔。站在高处,音乐声、歌手的弹唱声从层层叠叠的院落里依稀飘来。

云南的山真好。最美还是大理的苍山,绵延五十公里的苍山与长约四十公里的洱海,山海相映,百里风光。身披下关风,脚踏苍山雪,早看上关花,晚观洱海月。我曾走进苍山的一条小径,溪水自高处倾泻而下,巨大的乱石被经年累月的流水冲刷得圆润光滑。水沁凉,山居者带着桶来提水。我在这里流连许久,山的影子长长的,是天边淡淡的倒影,是暮色四合时无言的惆怅。山若有灵,此地的山水石树、鸟兽鱼虫皆是有灵的。我偶然来到这里,偶然与它们邂逅,然后各自离散。

真正登山是苦的。一年去三清山,一日之间翻越了两个山头。计了步,上上下下竟然走了26公里。清晨上山,随手带了只苹果、两个面包。上午在某个亭子小憩,竟围来了一群鸟儿与松鼠。兴之所至,把面包撕开,一只只分于它们吃,大鸟唤来了小鸟,小鸟带来了小小鸟,甚至还见了一只五色斑斓的锦鸡。如同富翁舍财,不亦乐乎,直到粮草喂光,方自散了。

没了吃食倒也不慌,想着到了山腰或山顶,总有店家的。不料,一路访去,因是淡季,既无人、也无店。到了中午,双腿沉重,腹中饥饿如雷鸣,纵然身边景致如画,也没了欣赏的心思。我与朋友互相埋怨,只得继续往前走。下午两点,终于见了一个小店,一位老太太颤巍巍在那守着。大约是腿脚不便,索性常住山上。我们欢呼一声,买了泡面鸡蛋,吃完一盒,仍意犹未尽。如今回忆起来当日,风景早已不能历数,只记得嶙峋的山、苍绿的树、太早舍弃的面包、还有那碗好吃的泡面。

登山也好,观山也罢,留得的不过是当时心境。山在远处,心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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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山有关的日子

◎小麦

一直以来,我都目为比较有个性的那类,因着特立独行,常常被欣赏,偶尔被憎恨。我似乎很难学会如何面面俱到,讨好到每一个人,于是,我把自己个性中的辛辣成分归为,因为我出生在山区,来自湖南。

这个锅,只能请大山背了。随着年岁渐增,每每自省,探究自己的各种习性时发现,环境的影响和基因一样,是巨大的,几乎无法抗拒。山区长大的孩子天性就是自由狂野的,纵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整齐划一的树,可是山里每一棵,都绝不一样。

我出生的那个湖南省郴州市许家洞煤矿,几乎就是在巍巍大山里,那曾经忙碌的坑洞把我们全市的地底早都挖空,不再出煤。而我的外公外婆,就在其中一个向阳的山头安息。那里草木森森,葳蕤茂密,每次去上坟,都要手持砍刀披荆斩棘,从疯长的植物间砍出一条路来。

我在那里长大,是矿四代,妈妈的外公,我的外公,都是矿工,都死于矿工职业病——尘肺。父母工作忙碌,无暇顾我,我从小跟着小伙伴们满世界疯,而大山,有着丰富的馈赠。

印象中,我们为寻找吃的,遍尝各种树叶,带酸味的,就会装满口袋。也采摘各种形状的野果,大快朵颐。至今犹记,好多花摘下后,吮吸根部就能得到甜味的汁液,比如美人蕉,还有茶花,令人欣喜的是,那些甜味并不稀薄,甚至称得上浓郁。

郴州,自字面上看,就是一座林中之城,现在京广线有了,高铁通了,高山溶洞,温泉草甸都成了旅游资源,但在交通闭塞的古代,山区是天然的隔离与屏障,古有:“船到郴州止,马到郴州死,人到郴州打摆子”之说,是著名的瘴疠之地。人迹罕至的地方,资源却丰富异常,这里也是有色金属之乡,人杰地灵说不上,物化天宝倒也略沾一二。

不知道还有哪个城市,城内就有一座大山,郴州的苏仙岭是我所知仅见。它号称天下第十八般福地,建有女排训练基地,据说每次女排出发比赛的时候,都要到这里来拜一拜的,五连冠便是福祉之一。对了,半山腰的公馆里,张学良将军也曾在这里被软禁了好些年,他的长寿可能也与此地的滋养不无关系。

后来搬家了,要上学了,从煤矿进了城,我妈调到了市水泥厂。又是依靠一座大山的工业企业,厂里有巨大的晒场,山里开下来的石头被碾碎晒干,变成水泥原料,那座大山我从没有进去过,太深了,太吓人了,我害怕的蛇非常多。不止在厕所经常有出没的大蛇,甚至工人吃夜宵时,也会在食堂发现盘绕在石桌下的蛇。印象中,有一次他们抓了蛇,就在我家平房的房棂上剥皮,一枚碧绿的蛇胆被一个矮墩墩的青年一口吞下,是年少时既害怕又刺激的场景之一。

我家门牌号是骑田岭多少号,当后来学到毛主席的诗,“五岭逶迤腾细浪”,我惊喜发现,我们正是五岭之一呢。

再后来,我家又搬了,到了安徽,从湖南山城来到了江淮平原,遮蔽云霄的大山不见了,周围的山都是平易近人的,比如:琅琊山,大蜀山,紫蓬山,开发得很好,完全没有野性,散着步就能走完,不会气喘吁吁的地方。

常言道:仁者爱山,智者乐水。但显然我既算不上一个仁者,也与智者扯不上边,只是在山水的爱好之间,我的选择是坚定不二地热爱大山,各种姿态的山,都爱。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古代帝王封遍天下名山,就是因为山永远在那里,沉默不语,岿然不动,是江山社稷千朝万代的希冀与加持。江南人闲适,重生活,爱情调,功成名就的范蠡携西施泛舟湖上,而修行者则是以山为凭,比如在终南山的隐士,当年比尔波特访查的人数足有五万之众。

我喜欢山,也爬过很多地方的山。曾经,我在西祠胡同玩过的一个讨论版,就叫“山局通知”。基本上是北京的网友,每周末都会相约去周边爬山,穿越海沱呀,黄草梁露营呀,我也曾和他们结伴走过三峡,去过内蒙塞罕坝红山军马场。论坛时期是文青们挥斥方遒的黄金时代,翻起那一个个写过的贴子,年青时代似也能随之复活了。

那好象就是我人生的高山呢,再也难以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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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山

◎陶妍妍

秋天的阳光总是很好,决定午后去枫林路转转。

那条路,不知多少次开车经过,特别是在深秋,灼红的五角枫,柠檬黄的银杏,缃色的梧桐,整条路浓烈又澄澈的秋色,满到要溢出来,藏着合肥的素年锦时。

枫林路伏卧在大蜀山西麓,路两侧便是西扩公园。我很喜欢这座公园,树很多,人很少,充满野趣。特别是深秋去,乌桕是燃烧的红,水杉泛起赭棕,野林子里铺满细碎的凋叶,一脚一脚踩上去,有让心头一颤的柔软脆弱感,像少年时小小的心事。

有时也会去爬山——合肥唯一一座可姑且称为“山”的大蜀山。不多一会儿就能登顶,城市像一条复杂又精密的织毯,在眼前缓缓铺开;湛蓝的天空,高远清冽;山顶的风,扑扑簌簌;夕阳在叶片与枝桠间捉迷藏,空气里弥漫着慵懒的富足感。

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不用钱,甘泉,微风,金子般的光线,让人对造物主充满感恩。

合肥处于江淮岭脊线之上,地理气候不算好;但合肥的秋天,也是真美。有时恍惚觉得和北京的秋很像,辽阔高远,但又比那座北方城市温润许多。

这样的季节,若行程自由,还是更愿进山,最好是去皖南。车子一过太平湖,就开始不停穿越隧道,因海拔攀升气温不同,每出一个隧道,都得暗自揣测,能见到什么样的秋。

山上的叶子真是好看。有些红了,曙红,胭脂,朱砂;有些黄了,赤金,雄黄,秋香;有些仍旧绿着,石绿,松花,绿沈。某一瞬间,世界静止如油画;而美,却静静流淌在那些硬朗的笔触间。

山上的花也好看。

秋天是黄山贡菊成熟的时节,如果去到歙县溪口的深山里,很容易邂逅到一整片山的金黄,一整片山的雪白,在秋阳的照耀下,饱和度极高,是汹涌又盛大的狂欢。

春天的山也是美的,柳黄,豆青,油绿,松花,一层堆一层的绿,空气里都是软萌的新鲜。秋天的山,则有了苍遒刚劲感,秋香,绛紫,艾绿,茶白,好像每种颜色都有了“老炮”感。

无论是皖西还是皖南,安徽的山总体还算灵秀,可以当景“对话”。而西南的很多高山,真的只能臣服。

有一年秋天,和朋友去贵州深度旅行,见识了贵州的大山。贵州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去的雷公山虽在贵州不算最险峻,却是苗族的母亲山。

那趟雷公山之旅,毕生难忘。从凯里出发,山路盘旋,在能见度大约只有十来米的浓雾中穿行,只能祈求雷公庇佑。那时还年轻,心中并无太多畏惧,大家还开玩笑说终于修成了神,因为一直在云雾中飘来飘去。深山没有信号,只能沿那一条盘山公路往前开,开到不得不停下时就是风景区大门。嬉皮笑脸询问守山人,山顶到底有什么,那位苗族同胞愣了两秒,“有植被”。

看《苗族史诗》,茫茫太古,天粘着地,人类无法生活,后来大家用金银铸造了十二根柱子把天支起来,第一根就安在雷公山上。可见雷公山在苗族的神圣地位,我们却询问那位老乡神山顶上到底有什么,多蠢啊。

为登山顶平台,拾阶而上。又湿又冷的山岚,在眼前平流而过;风太大,带着在峡谷间穿行的尖利哨音;人在山风里基本站不稳,内心产生了会被吹走的巨大恐惧。那一刻,对自然五体投地,深懂个体渺小。

我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差点哭出声来。回头一看,几位苗族老人家互相搀扶攀爬,一脸朝圣神情。他们见到我也很高兴,说着听不懂的方言,总之要带我一起登顶。后来,还带我拜了雷公山的神树,巨大的一棵,全身挂满红色丝带,被那天的云雾包裹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从雷公山下来,雾终于散开,可天光也暗了下来。山间偶见散落灯火,是又经过了一座无名村寨。路上偶遇一山民,细瘦身板,担着一根胳膊粗的松木,两端挑着几块大青石,大约是要担回家建房用吧。他就孑然一人,走在寥寂山路上,有着自己稳定的步调,前是茫茫未知,后是浓酽夜色。

那一刻非常感动。那些大山的子民,平凡如草芥,却在艰难甚至恶劣的自然环境中,顽强而来乐观地生存。我何时也能像他那样,不惧黑暗,不惧未知,坚持住自己的节奏,一步一步认真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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