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声谢谢”
◎讲述人:杨菁菁
2022年,就要过去了。
前些日子,我们曾经在微信上做过一个征集,“说出你和这座城的一个瞬间”,很多读者来留言,那些平平淡淡的词句,也让我们得以窥见他们的生活中,百感交集的那一面。
有读者说,有一天在工作上受了点委屈,房东要卖房子,新租的房子还没着落。烦闷之下出门散步,路过公司附近的一条小街,忽然发现多了一个小小的公园。那里本来是一片荒地,不知何时修成了绿地。刚好是秋天,桂花开了,很多孩子在嬉戏玩耍。一抬头暗香隐隐。忽然,那些疲惫消弭了大半。
有位读者说,她把羽生结弦的《春来了》下载到了手机里,时常会看一看。羽生选手那种永不放弃的精神,一直在激励自己。
有位独自在合肥打拼的读者说了一件事,今年春天,她沿着开满蔷薇的万泉河路走到一个路口,心不在焉地走过斑马线,想着,如果回到家能吃到妈妈的饭菜就好了。忽然,路边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接着电话发出一声凄厉地叫声,她哭喊着“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孩子被吓到了,不知所措地揪着女人的衣襟,一声声喊着“妈妈,妈妈”,或许是女儿的呼唤让那位妈妈回了神,她忽然跪在了女儿面前,搂着孩子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这位读者写道,“路人也有跟我一样驻足望去的,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的失态,叫人不敢上前去安慰。这个场暴总在我脑海挥之不去。我的母亲是一位地道的农妇,不识宇是她最大的逮憾,每次同我视频,总会问几个生宇。她不会拼音,不懂笔画,稍微相像的宇,就认不出来也区分不开。我偶有不耐烦,就会想起那天偶遇的女人,失去至亲的崩溃。要珍惜家人,来日并不方长。”
有读者写道,今年非常不易,行业也不太景气。但是,自己从皖南来到合肥十年了,在这座城市买了房子,遇见了爱人,结了婚,今年生了一个女儿。看着女儿的笑脸,觉得人生依旧无限可期。
有读者写道,自己是位银行系统的退休职工,现在和老伴居住在合肥,给儿子一家带孙子。今年,他84岁高龄的岳母去世了,岳母生前乐观积极,待他极好,现在老人走了。他写道,“岳母已去了天堂,我们呵护她留下的花花草草,就是呵护对老人的怀念,我会经常让孙子、孙女给她们浇水,让花草多晒晒太阳,勤劳、善良、淳朴的家风,对孩子来说,是极宝贵的底色。”
有位读者说,今年最值得高兴的事,是去看了卡塔尔世界杯。行程一波三折,但当自己终于站在了多哈的体育场前,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难以言表。
谢谢读者,谢谢你们和我们分享这些珍贵的时刻。
今年,橙周刊收到了近万封读者来稿,虽然不能每封邮件都逐一回复,但是谢谢每一位投稿者,我们在文字中心意相通,以文字发出的微光互相联结,默默点亮着世界。
做副刊编辑这些年来,许多素未谋面的投稿者仿佛老朋友般亲切。有个安庆的高中女孩,文笔清新美丽。后来她高三了,渐渐不再写了。听说她考上了心仪的大学,为她感到高兴。
有位芜湖的中学老师,一直是我们的忠实投稿者。在他的笔下,写了过年去给家境贫困的孩子送压岁钱的轶事,写了自己从教的经历,还写了许许多多读书笔记。他指导了很多学生给我们投稿。这样的老师还有好几位,都是特别好的老师。孩子们的笔触稚嫩,那种故作老成的劲儿让人莞尔。
有位学水文的大学生一直给我们写稿,写他的校园、专业、故乡,父亲和母亲。这是个少年时代失去母亲的孩子,但他坚韧又聪敏,后来考上了南京那边的研究生。长长久久的,一份副刊,也是一些人的生命时间线。
有些人,写着写着就消失了。比如一个岳西的女孩,在她的笔下,我读到了各种植物、蔬菜、以及小城生活的种种。我已很久没收到她的来稿。这种事时常发生,就像人与人的相遇,走散是大概率的结局。
还有很多给我们投稿的退休老人。其实他们这一生也不曾专业写作过。但到了晚年,他们忽然有了用笔记录下这一生的愿望,许多人生经验希望和人分享。很多时候,他们的文笔并不精美,甚至还有遣词造句上的不当,但我同样珍视这些来稿。在短视频15秒都嫌太长的时代,去琢磨一篇文章,一个人愿意拿这么一篇文章来和你分享,是值得珍重的。
有些老人不会收稿费,弄了许多次都弄不好,歉意地给我打电话。我替他们代领,用微信转给他们。人到中年,老之将至,有时宁愿善良一些,希望自己将来也能被善待。
今年下半年,我一直在写作。越写,越知道自己的局限。一如我收到的许多稿件,我能明显地看出其中的失误所在。我曾经非常羡慕一些作家,能写出流光回雪般的句子,宛如天籁般击中人。我深信自己终身可能也无法拥有这个技能。但今年,我已坦然。对于写作,我只想用自己知道和理解的词汇去写。我写孩子,写一只鸟,写一片树叶,写我路过的一条河流。一只小鸟在春天鸣叫,一只鸟落下了一片羽毛,一只鸟在单位楼下的竹林里啁啾不休。一只鸟的一生可能比我的全部想象力延伸得更远,我们几乎无法彻底理解这个世界,但我可以把灵魂放到最小的事物上去生活。无法理解微小的人,也很难理解所谓更重大和紧迫的东西。
许多来稿让我感到亲切,好像从我眼睛里长出来的那样亲切。
站在岁末,这一年有再多不易,再多艰辛,再多喜悦、再多惆怅,也终究是要过去了。时间的节点能让人从一个更大的背景去思考人生,从而对于还好好活着这件事充满感激。
在文字中开启这一年也结束这一年。生命不是安排,而是追求,人生的意义也许永远没有答案,但也要尽情感受这种没有答案的人生。
“我想回到父母身边, 护佑他们周全”
◎讲述人:徐燕
转眼2022年就到了尾声,一直在酝酿着写一个年终总结,但是没有想到最有力的实际行动是我以“阳了”作为自己这一年最为醒目且意外的实证。也好,如同一个靴子落地。
回望这一年,最想说的是,体会到了成长与陪伴。
2022年是我的本命年。仔细想来,每一个本命年说起来,都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因为年轻,一切都在变化,而且是那种牵一发就可能动全身的关键的跳跃,所以显得神奇,比如突然去了一个好单位,乍然遇到一个好客户,甚至是不期而遇得到的一个订单,让一切立马不同。命运像是万花筒,稍微动一动,得到的风景就完全不一样。
但到后来,生活的转轮慢下来,风景固定下来,每天的日升日落,周围的朋友来来往往,惊恐和惊喜一样,都少了,日子按部就班,进入宠辱不惊的中年。曾经笑言“活到三十就够了”,如今快到五十了,仍然觉得未来有长长的路可以去走,死什么死,啥都不如好好活着。
2019年冬天我妈第一次跌伤住院,打破了岁月静好的假相,而今年,则进一步提醒我,父母真的老了,他们需要我的照顾与关心,而我,也要从一个人的独善其身,要考虑怎样与父母守望相助或是近距离的陪伴了。
今年五月热得奇怪,才刚入夏就有将近40度的高温,我妈在家疼得爬不起来,胆总管结石加胆囊结石,我们本来准备在县里手术,最后还是我开车带我妈来了合肥,住院手术。因为这个手术有一定的凶险,入院前一个晚上,我俩睡一个床,听着我妈已入睡的平静呼声,我在黑暗中居然怔怔得落下泪来,我害怕这是我们最后的相伴。就如同那次我妈跌倒住院,髌骨骨折很疼,等待第二天手术,晚上,我听着她在不停地拍自己的头,按穴位,她这个曾经的赤脚医生怕自己尿毒症,但我什么说不出来,眼泪只是不停流下来,心里哽咽。
我和父母的情感其实一直表现得很淡薄,但是,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再怎么说都是亲人,他们受苦,我就难受,并没有置身事外的冷漠。
七月的时候,我爸突然住院生病了,高烧过后的多脏器衰竭,凶险至极。比起陪伴我妈,真的我爸是个太优质的病人,隐忍,宽容,沉默,我们相伴的每一天都是很愉快的,甚至我觉得这是命运给我的礼物,让我有机会和我爸一起在最热的那段时间一起在医院里避暑,好好相处了那么一段日子。我笑着对我爸说,你看你还是享到了我的福了吧,当看到我爸点点头的时候,我心里真的感觉到了满足感。现在我想做的,就是赶紧回到父母身边,好好守护他们,如同小时候他们为我做的那些一样。
“那些故人和往事,都浮现了出来”
◎讲述人:陶妍妍
“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2022年12月1日,杭州下了今冬第一场雪。在蚂蚁金服的发小加完班出来,给我拍了一张公司楼前的雪景。1997年,紧张的高三,我俩居然能一起逃课,去解放电影院看冯小刚的贺岁片《甲方乙方》。电影最后一个镜头,在飘飘洒洒的一片白雪中,葛优说了这句台词,也成为我们的年关密语。
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在最青春年少时,如蒲公英般飞到各地,各自打拼。过了不惑之年,联系突然又多了起来。夏天时,另一个在北京久不联系的朋友,突然寄来一整盒稻香村点心,让我回忆起和她一起的甜甜蜜蜜的少女时光。另一个两三年不见的朋友,秋天时寄来石榴和苹果,也没说什么,大约就是突然的想念吧。让我想到王子遒在大雪夜忽忆戴安道,于是夜乘小舟,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到中年,才真正理解“君子之交淡如水”,也才能体悟王子遒趁兴而去,趁兴而归的兴致。
翻看日历,还有几天,2022年就要过去了。你怀念它吗?
很多人说,感觉2022年过的太快,像什么都没干,就一股脑过完了。我也是同样的感觉。这一年,如雁渡寒潭,毫不留影,明明还没过完,回忆起来,却已是面目模糊的一片。
两周前,去省立医院体检,时隔太久没去老城区。因为去的早,体检中心不接待,就沿着那一片溜达起来。大学时常在商之都做兼职,那是当年合肥最高档的商场,居然早关门大吉了,有点震惊。往北走,解放电影院不见踪迹,只有当年常取稿费单的邮政大厦,还矗立在老地方。拐到东边,梨花巷里,多了一家卖咖啡的小店,但大众酸菜鱼还在,附近居民还是把盐鸭子挂在树梢上晾晒,眼前的一切和记忆叠加起来,居然感觉有点魔幻。
新年一过完,小姑进医院做手术。因为疫情,只能我和小姑父轮番陪护。陪护那几天,看到形形色色的家庭,有些同舟共济,有些,陪护还需要病人去安慰和劝解。那一刻,对健康、对家庭、对责任,都有了更多理解。
夏天时,疫情还有点紧张,但母亲一直有去普陀山的心愿。于是心一横,一个人,拖着三老一小,安排4日行程。高铁叮嘱大家戴好口罩,到站租好车,全程封闭管理这个团队,一路同一个司机同一个导游同一个后勤,没累死,也没出什么事。唯一的感受是,父母真老了,智能手机基本只会看短视频,不会开车限制活动半径,面对我的强势管理,居然大家都笑眯眯的不再回怼。那一刻心里其实有点难过,没人再给你挑刺儿时,也没人有能力再护你周全。每个人的长大,大约就是在失去父母唠叨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今年在专业上做的最重要工作,就是和同事合作了“典籍中的安徽”专题,通过安徽省图书馆的古籍,寻访背后故事。皖北的老子、庄子、管子、淮南子,皖南的徽州家谱、泾县泥活字、程大位珠算,合肥的包拯……查阅每一份资料时,都觉得隔时空在与这些古人交流,会因为他们某个闪光点,击节赞叹。这一系列的写作很难,但确实也磨练了心智,现在越来越认同,别总想着弯道超越,事事还需笨功夫,心得先静下来,真正钻进去,做点事,才有机会体会到成就感。
这个写作系列,在疫情放开前一天正式截稿。编辑老师开玩笑说,“你终于可以休年假了”。然后,我就真的窝了两周。朋友圈里很多人阳了,因为家中老人都有严重的心血管疾病和糖尿病,只求尽力往后拖,越晚感染越好。人是在什么时候变的胆小?是在你害怕保护不了在意的人的时候吧。不过,世间万物都是阴阳转换,最寒冬的日子已在经历,春江水暖,就在不远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