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落起雨来。
雨也不大。落雨的时候我在阳台读一本书的后记,刚读完雨就停了。阳台外的香樟树经雨一润,绿得发亮。
片刻,雨又断断续续地落下。雨声之外,斑鸠“水咕咕”的鸣叫此起彼伏。
这雨落的是时候。今日谷雨,“清明要明,谷雨要雨”,小时候就听村里老人这么说。
香樟树开花了。香樟树换叶子是清明前后的事,半个月过去,新叶成荫,碎花如米。
昨夜醒来时听到鹰鹃的叫声。去年听到鹰鹃也是谷雨前夜。鸟雀就是自然的时钟,每种鸟的鸣叫都有它的时序,既不早到,也不延迟。草木的花期也是如此,每种花的开放也有它的时序,应时而开应时而落,让人感到安稳。
之所以对这个世界深怀眷恋,就是因为在年复一年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总有这些自然界细小又美好的事物适时出现,让惦念从不落空。每次与它们重逢都像是打开生命的序章,而每次的告别又让我期待着来年的重逢。
夜里鸣叫的鸟很少,鹰鹃算是一种。鹰鹃是杜鹃科,噪鹃也是杜鹃科,噪鹃夜里也会鸣叫。有阵子我分不清它们谁是谁,就把它们统称为子规,古时候的文人就是这么称呼的。也有地方把鹰鹃叫做贵贵阳,这是拟音的叫法。以鸟的鸣叫声来给鸟命名,是人类通常的手段,比如我们村就把斑鸠叫做咕咕鸟。
中午落雨的那刻,听着远处斑鸠的鸣叫,心里一动:我卧室窗台上的“斑鸠之家”现在是什么状况?幼鸟出壳了没有?心念一起,就按捺不住好奇心,搬出椅子,站上去,踮脚,隔着阳台窗户窥探情况(阳台与卧室的窗户相邻)。啊哈,斑鸠窝里卧着两只幼鸟,抬头望着我,毫无惧色。看那情形,估摸着幼鸟已有八九天的鸟龄了。
昨天发现阳台外的红叶李树上也有鸟在筑巢,嘴里衔着长长的芭茅,飞进去,很快又钻出来。红叶李的叶子已很茂密,颜色转成朱红,一只鸟巢藏在里面,以我的视角看过去,是毫无破绽的。
去年就有鸟在这棵红叶李树上筑巢,等我发现鸟巢已是晚秋,树叶落得差不多了。那只碗状的鸟巢卡在枝丫中间,整个冬天都在,稳稳当当,下雪的时候,雪堆进鸟巢,高出鸟巢一大截,太阳出来,照得鸟巢闪闪发光,使我生出幻觉,觉得从巢里会飞出银白色的雪鸟来。
是什么鸟在这树上筑的巢?并且是在旧巢的位置上,应该还是去年的旧主,或者是去年在这巢里出生的鸟。我是近视眼,就算戴了眼镜,也不能凭肉眼看出那是什么鸟。那鸟的体型太小了,飞来飞去也是静悄悄的,不发出声音,无法从鸣叫声里辨认。于是拿出相机,等鸟衔着它的巢材飞过来时拍下,看个清楚。
是白腰文鸟。当它再次回到自己的新家(也许是老家),安放好巢材,站在树枝上小憩的片刻,我拍下了它。想起来了,去年初夏,红叶李果子成熟时,曾看见一溜文鸟站在果树最低的枝丫上,大约有五六只,你挤我,我挤你,站立不稳,嘴里发出稚嫩的鸣叫,一看就是才出巢的雏鸟。
每天被鸟鸣唤醒,坐在阳台上就能听见从近郊传来的野鸟之歌,沉浸其间——我知道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的悠闲。而我能够在春去春又来的辰光里与鸟为邻,这就是命运的眷顾,是大自然赠予的最好生活。(项丽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