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策划】盛夏的果实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3-08-05 11:41:42

那些瓜果记忆

◎杨静

晨起散步,遇到一处瓜摊,那瓜新鲜得似还沾着露水。刀锋一碰,嘭一下,裂出一条缝,沿着缝隙用力一掰,显出自然的断面,清甜爽口,还有点沙沙的,能吃出“小时候”的味来。

不知何时起,西瓜再也不是从前的味道,个头大,产量高,甜得齁人,稍微吃两块,嘴巴里觉出微酸。

小时候的西瓜可不这样。每逢盛夏,西瓜大量上市,父亲的单位会预约瓜农运一些来,给职工发瓜。那瓜没有任何科技与狠活,施农家肥,依靠阳光雨露,完全成熟再采摘。瓜车刚来时,我跟哥哥去围观。卖瓜人先在瓜上切一三角小口,拽一块出来,让人尝尝甜不甜。跑回家,刚分的瓜堆在床底下,我们用小刀在西瓜上挨个开三角口,一个个品尝,这个真甜!那个更甜!转身被母亲发现,瞅着我们,又好气又好笑!

瓜一开两半,每人一把铁勺,捧起来,各吃各的。那瓜甜蜜多汁,是那种“吃得停不下口,吃撑了还想继续”的感觉。埋头吃完半个大瓜,犹嫌不够。那时的西瓜长满黑瓜籽,小孩子吃急了顾不上吐籽。

每天吃完晚饭,孩子们就聚集在院里香樟树下玩分组游戏,夏天玩得最多的是“种西瓜”和“发豆芽”的游戏。大家有的扮瓜农,有的当西瓜,按固定的歌谣一唱一和,播种,浇水,施肥……一个喊:“西瓜熟没熟?”一个跑上去在每人头上轻轻敲几下:“熟啦熟啦!”月亮挂上树梢,亮亮的,凉凉的,大家换角色轮流玩,乐此不疲,一直玩到暑气散尽,回家睡觉。

小时候住在远郊的水库大院里,大院外是高高的大坝、微波荡漾的库水,还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大院和坝之间,种满各种果树,主要是桃、桔和梨。

桃正是夏天的时候吃。我哥喜欢吃脆桃,我则钟爱蜜汁软桃。每每吃桃时大家就拌嘴,他说脆的好吃,我说软的好吃,母亲早就想好了对策,微笑着拿出新摘的脆桃给哥,再把常温放置了几天的软桃给我,大家各自欢喜。

桃快下树时,梨子就要成熟了。每年春天赏花,桃花绚烂得最早,梨花紧随其后,然后就是慢慢期待盛夏的果实了。

院外的梨树连成片,足有好几百株,可能是水库最初的建设者们栽种的。因为树多,为了防止果子还没成熟的时候人们偷摘,水库还专门安排了一个“看梨人”。

已经记不清“看梨人”的模样,只觉得他既威严又可怕,调皮的小孩子总想三番五次钻进梨园尝尝果子熟没熟,而“看梨人”则是我们的“死对头”。为了站得高,看得远,每年这时候,“看梨人”整天坐在坝埂上,目光如炬,俯瞰一切,远近梨树都在他的管辖范围。

他的管理手段也很“冷酷”。有次两个外院的大孩子进去摸梨,被他揪出来,罚坐在梨树下,要将整个梨包括梨皮梨核全部吃完才能离开……

我们远远地看见,两个孩子一边吃梨核一边抹泪的场景,真是教训深刻呀!

那时的梨还没完全成熟,酸酸涩涩的,孩子们调皮,像小猴子似的,总去摘了尝一口就扔,然后再尝下一个,实属浪费。

等到梨子成熟的时候,职工们提着筐去摘,果实累累,有的枝条被压得坠下来,躺在地上嘴一张就能吃到。梨子大部分被运到市场去卖,也给大家分一些。

梨子太多,只能变着花样吃。民间对梨有 “生者清六腑之热,熟者滋五腑之阴”的说法。整个夏秋间,就都是梨了。早晨的粥里有它,饭后是它,下午还要来一碗冰糖炖雪梨。

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梨吃太多了,现在很少吃梨。只有那些关于老梨树的画面,一一定格在记忆里。

山南之果

◎杨菁菁

山一程,水一程。都说这是山南最好的季节,水量丰沛,氧气充足。从前我误以为青藏高原不会下雨,直到来的第四日,夜里依稀听得窗外有雨声。

披衣去阳台看,果是下雨,且是大雨,打得窗子噼啪作响。天上一片浓云,有风,有雷。

夜里时常下雨,有时白天也下。几场雨后,大院里的几棵紫叶李,结出的果实愈发红艳欲滴。在家乡,紫叶李早已熟透,未曾被人们摘下的果实坠落一地,吃得鸟儿醺醺欲醉。这里鸟雀少,树上果实皆完好无损。偶有一次见到行道树上结满累累碧实,翠绿可爱,大小如葡萄,状若石榴。拍了图来搜索,原来叫做木姜子,先前不曾见过。

院里有一片人工草地,盛开着格桑花,被我误认作雏菊。也真有雏菊,前两日饭后散步,走至一片精心养护的绿化带,不仅有雏菊,还有月季,矮敦敦的,不过尺把高,开着零星的粉红花朵,令人生怜。

若是离开市区,能见到更多的花草树木。去琼结县。行不过十里,这个季节车窗两侧油菜花盛开。阴雨天气,山岚飘荡,竟有几分似皖南。这里的油菜花不如吾乡之灼灼,也无浓烈香气,但多了几分清雅。路过草甸时,天蓝、皮粉、鹅黄的小花一簇一簇盛放。虽是夏日,尤甚春天。

夏日好。路过青稞田或是麦田时,一派葱郁景色。风吹过,青稞纷纷低下头来,如波似浪,十足田园风光。路过三两村居,静悄悄的,门口掩着帘子,院前种着花卉,偶有儿童嬉戏奔跑,落下一串笑声,猫儿蹑手蹑足经过。他们说,再远些,有个地方叫做强吉,种了七彩油菜花。无缘得见,心甚憾之。

不但有花,还种果。

下乡途中,常见路边有水果采摘园,据说有葡萄、西瓜、还有草莓。草莓我在超市里见了,小小的,一颗颗,尝起来,不算甜美。但西瓜和小西红柿却好,分外清甜,汁水十足,据说是昼夜温差大使然。食堂里还有小黄瓜,色泽呈浅绿,短的不过手指长,连皮吃,清脆不涩。再就是核桃,加查有片千年核桃林,是为当地一景。这个季节,本地超市里有青青的核桃卖,七八元一斤,皮尤是软的,轻轻一捏,皱皱的,惹人怜爱。

高原苦寒之地,每见一棵树都是欣喜的。见花、见树、见苗、见果,如见生命本身。

还见了养蜂人。

养蜂人们住在有花的地方。高寒之地,盛夏时节才有花,这花蜜弥足珍稀。蜜蜂上了高原也会高反,但经历了高反的蜜蜂不会生病,所采蜜质清冽,尝一口甜香可人。戴了防蜂的帽子去看人采蜜,将蜂巢自蜂箱一格格抽出来,刮蜜、大桶采蜜。蜂忙忙,人忙忙,一片繁盛气象。我坐在沟渠之上四处张望,心生欢喜。时而有蜜蜂落到衣襟之上,不去赶它,一会儿就自飞走了。再掰下块蜂巢尝一口,回甘无穷。同样是甜,海拔之上的甜似乎来得更纯粹,这是在措美,安徽援建的项目。又有一晚去郊区养蜂人家吃烧烤,不过简单支个炉子,架上两块石板,刷上油,肉、蘑菇、西葫芦、洋葱,撒上椒盐孜然,味道却好,还有蜂蜜水喝。食罢,旁人还在闲聊,我出门走了一走,远处群山已暮,风将满天乱云吹得闲愁无限,三两个星子在云间闪闪烁烁。日暮乡关何处是?嗟叹之间,眼见养蜂人的两个孩子嬉笑打闹而来。

人人都说江南好。但离了江南,山河湖海俱有南。在山南。

构树果、刺梨及其他

◎钱红丽

早晨,拎一袋菜匆匆进小区,推开南门,一地红果……抬头,一株构树挂满果实,青红各半,如梦似幻。倘在小时候,岂不乐疯掉——徒手爬树,蹲在枝杈间,狂吃。

构树果的甜,带着夜露的清气,一直被镶嵌于童年的味蕾。

构树,是其学名,除此,它有若干笔名:楮树、楮实子、沙纸树、谷木、构乳树、假杨梅、谷浆树等。果实酷似杨梅,内核长满果肉,丝丝缕缕,性寒,明目。鸟儿同样喜食,一时贪多,还会醉,痴痴傻傻,停在树梢,赶它不走。

小区许多构树,大多依在栅栏边,天生天长——飞鸟吃下红果,一边飞翔一边排便,籽实落在哪儿,翌年春上,此地凭空冒出幼苗无数,不及七八年,最幸运的一株,便长成参天大树。初春去野外,总会遇见构树吐出絮状花絮,摘下,裹上面粉蒸熟,滋味不输于榆钱,尤得老人偏爱,他们站在低矮的构树旁,慢慢捋,也是春日一景。

当下,不曾有一个城市小孩品尝过构树果的滋味了,时令水果应接不暇,谁还会注意树上的野果?前阵,外出参观一处水果大棚,自以色列引进的全套栽培技术,一年12个月,产果期长达8个月,无菌栽培,我们进去参观前,甚至还要给身体消毒。这样的水果,随摘随吃,连清洗也省略。科技当真空前发达。此种圣女果论个售卖,一元钱一颗,一串二三十颗,便是二三十元,它们的归宿是一线城市中的大型超市。

前几年引进的葡萄——阳光玫瑰,两百余元一斤,如今在云南大面积栽培,早已降至三四十元,那种甜而香的果肉,其甜度简直要将人齁死过去了,连剥皮的手指都是粘的。偶尔吃一串,甜是甜,但,总觉缺少一种滋味,少了内心的丰韵感。

近日下班,翡翠路临近三一五国道旁边,停满小贩,一篮一篮的大圩葡萄,青的,紫的,浅粉的,美人指、夏黑,玫瑰香……应接不暇,丰盛至极,挑一串,回家放小苏打浸泡十分钟,清水冲洗干净,坐小凳上,一气吃完,同样也是齁甜齁甜。

前几天,对门邻居大姐赠以无锡阳山水蜜桃一盒,桃香扑鼻,每一颗桃子,皆套两层塑料薄膜,因为皮薄多汁娇嫩,以免运输过程中碰破了。我将它们放入冰箱冷藏,一日吃一颗,整整吃了八天。桃子温胃养胃,着实不欺。由于胃寒,许多年不曾吃过寒凉的西瓜了。盛夏,最爱的便是桃子。水蜜桃,尝果期短暂,无法长久保存,最多半个月的光阴,便下市。黄桃比较长情,可以一直吃至秋深。同样放冰箱保鲜,吃前半小时拿出回温,清水冲洗,削皮,切成一瓣一瓣,牙签戳着吃,异乎寻常的满足。我偏爱酸甜口,三分酸,七分甜,有回甘余味,间或香气袅绕。

蟠桃口感,也好,甜度高于黄桃,可惜不禁吃。有时突发奇想,逐渐吃出新高度。事先泡一壶柠檬水,切一颗蟠桃汇入,发酵稍许,捞出桃肉,无比滋润的口感。

农家种植的有机小香瓜,口感酥脆,关键是可以品尝到那份独属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特有的香气,仿佛不曾消逝过。要挑脐大的品种。脐大,一定甜香。小时候,吾乡水果少极,好不容易分到一瓣香瓜,我们会珍惜地连籽一起吃下去,尤其瓜瓤,将甜度上升了千倍万倍,无与伦比的满足。

儿时盛夏,我们小孩子在极少获得的水果面前,逐渐地养成了惜物之心,对什么都珍视。田埂上,大人点种几十株高粱,做豇豆爬藤架子之用。放牛时,实在馋极的我们,忍不住砍一株高粱,吃它的秆。高粱秆虽形似甘蔗,但不比甘蔗汁水丰盛,只些微的甜,干而柴,聊胜于无吧,甚至嚼得过急,会将嘴唇拉破了。仅仅这一点珍贵的甜,一路跟着我,历练几十年风风雨雨,到末了,照样记得牢,永不忘记。

除了高粱秆,地处丘陵的吾乡山坡上,还能获得一种刺状果实,也可以用来尝鲜。学名刺梨,暮春开花,形同蔷薇,果实呈扁球形或圆锥状,朝天豁一小口,初夏青色,盛夏而黄。我们摘来吃,果皮外围遍布芒刺,殊为戳手,掏空内里嵌满的籽实,只吃它薄薄一层果肉,甜而清凉。

一日,发现微博上有一大V,竟给这平凡的刺梨代言起来。原来,贵州地区早已有人大面积栽培。成熟的刺梨被一颗颗摘下,榨汁,装入漂亮的玻璃瓶,一跃而成为养生保健饮品。

刺梨,在《宦游笔记》中叫送春归、缫丝花。也是一味中药材,健胃,消食积饱胀,并滋补强壮。

夏日小确“杏”

◎风举荷

七月初,陪父母去了一趟呼伦贝尔。

从海拉尔出发,一路向北,晚上八点多,终于抵达室韦小镇。室韦在中国地图上鸡冠的位置,纬度高,晚上九点的天幕上还描着一圈金线,早晨三点多天又亮了。

街上真是热闹。街角撞见水果摊,除了西瓜、苹果、油桃、奶子番茄,还有杏,黄灿灿、毛毛绒,尖尖处晕染着一点红,漂亮到让人心疼。买了一包,一路美滋滋,像邂逅了一个美好的姑娘。

前几年喜欢上中医,发现“杏林”也代指中医,这才意识到这个小果不简单。

“杏林”的由来,和三国时的神医董奉有关。

东汉末年,战乱造成传染病和外科疾病的泛滥。大量难民涌入荆州,中国医学的中心也从黄河流域正式迁移到长江流域。这一时期共出现过三大名医:张仲景、华佗、董奉,并称“建安三神医”。

董奉也厉害。他年少时医术高超,但一心修仙,隐居庐山,人称“董仙”。

当时求医者众,但他从不收取钱物,只要求病人痊愈后,在医馆周围栽种杏树,作为报酬。病重者栽杏树五株,病轻者栽杏树一株。经年累月,郁然成林。每年杏子成熟后,董奉就用杏换谷物,再拿谷物救济贫民,这就是“杏林春暖”的来历。董仙为什么非得让病人种杏?史料有载,当时河南信阳暴发“疲劳痧”瘟疫,董奉采用杏干与“神仙茶”同泡的杏干茶治疗法,将疫情平息。这,大概就是他发动百姓积极种杏的原因。

董奉的杏干茶到底什么样?无从考证。敦煌当地有一种饮品叫杏皮茶,是西北地区传统的解暑好物。

敦煌的王牌水果李广杏,皮薄肉厚,全国独有。鲜杏不好储存,敦煌人一到夏天都会晾制杏干。杏干、枸杞、冰糖,小火慢熬出一锅浓厚杏皮茶,世代相传的消暑饮品。

杏最有名的衍生品,不光是杏皮茶,还有清代袁枚《随园食单》里记载的杏仁酪:杏仁捣成浆,去渣,拌入米粉,加糖熬煮而成。《红楼梦》第54回,元宵节,贾母觉得有些饿了,凤姐立刻应上:“有预备的鸭子肉粥”。老祖宗想吃更清淡的,甜口的,挑了半天,答应喝一碗杏仁茶。杏仁茶就是杏酪,是流行于北京地区的一种小吃。杏仁茶润肺、止咳、通便,确实挺适合钟鸣鼎食的贾母。

这两年还流行一款干果零食——新疆吊干杏,被称为“长在树上的蜂蜜”。生长在伊犁附近的杏子,熟后不落,在树上自然风干。

杏树是我国最古老的栽培果树之一,原产地就在新疆。维吾尔族人最常栽种的果树就是杏树,有些杏树有百岁高龄。新疆小白杏这几年很是风靡。

不只中国人爱杏。有一年,去奥地利旅行,杏是瓦豪河谷最重要的两种水果之一,当地人将杏做成各种甜品——杏饺子,杏蛋糕,杏挞,杏果酱……

小时候在乡下,家家门前屋后种树,有些负责日后长成材打成桌椅板凳,有些则负责年年结果添零嘴。

我家门前有石榴树和梨树,院内两棵巨大的柿树,屋后菜园里还有桃、枣,唯独没杏树。那时的日子天人合一,老天让你吃啥就结啥。不知为何,并不挑三拣四,反而对自然的赐予充满感恩。

苏东坡被贬惠州,造了二十间大屋在白鹤峰上。房子建好后,他给朋友程天侔写信,“求数色果木。”反复交代,树太大栽不活,太小我们等不及结果子,所以树苗要大小适中,树兜子带的土可不能少啊,少了伤根,不好……

那年他59岁,拖着一身伤病,千里迢迢来到南方,落脚破庙,学着干农活,还有心思莳花弄草。

那么难的日子,因为再没资格吃牛羊肉,他却研发了东坡肉。那么甜腻的东坡肉,不知夫子是摘了屋前的哪种小果解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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