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美文】栽花一年,看花十日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4-04-29 10:00:55

我常骑行的湖畔,有一片杂林,多为银杏、晚樱、垂柳、枫杨、乌桕,也有黄栌三四,一年年,与旁的树自是别样,墨一般黑的主干,顶着一树蓬勃圆叶,姿态横斜,天生一份逸气。

暮春时节,正值黄栌花期。每当黄昏,我骑车一点点靠近它们,耳畔不自觉浮起台湾古早歌手孟庭苇一首老歌:

如梦如烟的往事/散发着芬芳/那门前美丽的蝴蝶花/依然一样盛开/小河流,我愿待在你身旁/听你唱永恒的歌声/让我在回忆中寻找往日/那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

这世间,有树万千,但,没有哪种树开花,会像黄栌这样“如梦如烟”,如雾,复如诗。满树绚烂,望得久了,忽然有些感伤……黄栌的花近似孟庭苇的嗓音,迷离,哀婉,总要令人沉浸于往昔回忆。

黄栌的花,丝线一般单薄纤细,又恰似扑满金粉,每一根线条似含着宝珠在泛光。当万千丝线笼于树冠,直如散开的烟花忽被定格,值得嵌入相框中,成为一幅幅时间之外的古画。

小时候的课本里,依稀有一篇《香山红叶》,一直以为写的是枫树。多年以后方知,当是黄栌。

此刻的香山,黄栌齐齐花发,想必早已如梦如烟?

一位网友连续数日前往北京戒台寺,拍摄丁香花。近午,寺中用一顿罗汉斋,兴尽而返。

这也是我喜爱的事情——宁愿走很远很远的辛苦路,去古寺丁香花的阴影中,虚度一日——红墙白花,磬声三两,荡涤我心。

惜乎我所居住的城市周边,不曾有一座古寺,植一株古丁香。

丁香这样的树种,大约更适宜北地气候。不然,仅仅北京一地,何以法源寺、潭柘寺、大觉寺、智化寺、广济寺、恭王府中,俱植丁香?一株株,高树披雪,俨如玉骨冰肌。

有一年仲夏,往琅琊山寻访欧阳修醉翁亭。小园内,花木葱茏,芭蕉流翠。独独一株隋梅,令原本平凡的山,顿时添了肃穆古气。

松、柏、银杏,注定与中国的寺院相伴相生,亦为寺院添了一层法度谨严。有一年深秋,路过云南深山古寺。寺中一株茶树,高耸入云。炽烈的阳光倾泻而下,满树红花如恒河沙数。树下伫立久之,深感异样,多年不能忘记。

而白花丁香,则为北地古寺添了另一层静谧、柔和以及爱意。

还是北京。每一年暮春,鲁迅故居总会迎来一个个读书人,只为看看先生当年手植的两株丁香。

一年年,我自虚拟网络看得久了,对于那近百岁的两株丁香妍貌,早已熟记于心:一株散成三枝,另一株分为两枝。满树白花披拂,如雪如瀑,仿佛大冷有冰。

我寄居的这座城市,遍植香樟,公园、广场、湖畔,无处不在。每每春来,花叶皆香。

这些樟树,数年如一日地绿着,树冠广大庄严。风来,碧浪一样翻涌。初春萌叶,仲春抱蕾,暮春花发。

小区内,樟树无数,十余年来,一株株,俱活成形貌高古之老者。每当夜气升腾,微风萦袖,花香盈窗,天上一轮峨眉月淡淡映照,树影憧憧,南窗前,独我一人静看……

樟树花,细小鹅黄,簇如繁星,香气清幽淡远,像故人。

另一户底楼人家,植柑橘一株。终年如昨,着绿披翠,枝叶累累。这年年日日披着羽状复叶的柑橘树,像极一位天生端肃之人,神情凝重不苟言笑。橘叶的绿,绿得沉郁,分明沁了一层釉,加了重墨的,几近于松青色,颇似僧侣气质的笃定,似乎一下坐稳了江山。

近日,重峦叠嶂的叶丛中忽绽洁白点点,如若终年止语之人突然启口……心弦为之一动,满树绿翠间,略略衬着的这一牙牙洁白,如若深夜的星子坠落壮阔的海面,倏忽不见了。

柑橘花,过于瘦了,颇似出家人的清寒。斑鸠声里,一朵朵,微小细淡,有远意,总归与人世隔了一层……

看柑橘花,心要静。

柑橘、橙、柚,系芸香科柑橘属植物,故,无论橙花、柚花,抑或柑橘花的香气,均为苦香,闻之沁凉,心上淌过一脉流泉的凉。

这座城市西南郊有一湖。湖畔一角,自去年始,移栽花木无数,映山红、木本月季、二月兰、大花马齿苋等。其中,另有一种不曾认识的灌木,四五株,春来嫩绿满树,秋来黄叶离枝。今年,忽然开了花,洁白如雪,平铺簇拥,如手掌伸开,外围一圈大花先开,三朵一簇,一朵五瓣。里层几圈抱蕾后发,细密如米粒,色泽鹅黄。

原是久仰盛名的琼花。

前几年,每到春上,一次次动念启程扬州。做什么?去看琼花,顺便吃一碗刀鱼馄饨。

古诗里不是讲,唯有生长于扬州的琼花,才会开么:扬州怕有归来鹤,曾见无双槛里开。

到底,并非如此。

琼花花期,大约两周。这一阵,晴晴雨雨间,枝头只零星几朵,一日萎似一日了。

古诗对于中国人的滋养是无尽的,大约也影响着我们的心性、人格。我正是在反复阅读古诗的过程中,一次次领略着汉语之美。

每年谷雨以后,总是条件反射想起杜甫的诗: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

这句诗的好,不仅仅表现出艺术层面的对仗之美、韵律之美、节奏之美,更是将时序与草木心心相印的那一层深刻关系轻轻点破。

天地间万物各得其所——无论池塘河畔,抑或田畴野畈。老藕新叶初发,圆圆小小的,浮在水面。咫尺田垄处,麦子细淡的碎花,随开随落。短短十个汉字,自然草木灵气尽脱。一个“浮”字,另一个“落”字,初初携手,瞬间让天地流动起来了。

小麦扬花之美,只有在乡下度过童年的人,方能领略一二。那星星点点的洁白,隐现于根根直立的麦芒之间,像一颗颗心,跃动于谷雨前后。

看小麦花,也要静下心,最好蹲下来,方能看得真切。小麦先穗后花,为穗状花序,小穗具3至9朵小花。

小麦花型微小,伶俜可爱,与稻花相若。

前阵,行旅绍兴,踏访鲁迅故居后,又往先生老师寿镜吾家,小院粉墙上,悬一旧匾,仔细辨认,原是一首四言诗:

栽花一年,看花十日。

珠璧春光,岂容轻失?

彼伯兴师,煞景太烈。

愿上绿章,飙霖屏绝。

落款为“寿云巢”。

寿云巢,为寿镜吾之父,算是鲁迅先生师祖了。

历百年雨打风吹,匾上字迹早已斑驳模糊,仅仅“飙霖屏绝”四字依稀可显。

彼时,正值仲春,小院处处,花香染衣。这首四言诗,莫非提醒我们,要勤勉学问,珍惜眼前?不愧为诗书之家。

我们的一生,短暂如花开。倘不读点书看些花,未免乏善可陈。

(钱红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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