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初的一天去到那个村庄。快进村的时候看到路牌——“清溪村”。
引我们进村的是牡丹花。起先闻到空气中隐约的香气,跟着香气,顺着一条乡村公路往山里走,越走香气越浓,之后就看到路边大片的牡丹花田。
牡丹花是白色的,单瓣,花瓣内面基部有淡紫红色晕,花药黄色。
“是药用牡丹。”同行的朋友说。
驱车沿着狭窄的乡村公路往里走,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弯道,眼前的牡丹花更多了,一层一层的梯田,白波荡漾,仿佛刚落下一场雪。
梯田里也不止是牡丹花,还有黄色的油菜花。这个季节,油菜花的花期进入尾声,而牡丹花的花事正当盛时。
半山腰的梯田上也种着牡丹,仔细看,发现梯田全是石头垒起,裸露出来的山体则是石壁,灰黑色,有着千层岩的纹理。
村庄的房屋在道路两侧,白墙红顶的楼房,看上去是新筑的,一侧依山,一侧傍河。也有不少老房子,简陋,低矮。房子矮门也就矮,个子稍高一点就碰到头。
房屋的前后都有院子,院子里种着树和花,更多的是一块块石头,或瘦或皱,天然神态,皆是千层岩的质地,靠着院墙排列开来。
这些石头可能是从山上捡来的,搁在院子里,等待路过的买主。
“去看看石头。”朋友把车在路边停稳。
“你们去,我一个人逛逛。”我对石头没什么兴趣,只想在这个陷在花香与春色的村庄随意走走。
刚下车,就听见头顶一阵儿扑腾,抬头看,一对黄臀鹎追逐着飞过来,落在刚长出新叶的银杏树上。
银杏树的树身倾斜,像被大力士的双臂狠推了一把。但这树的根太深了,早已扎进地下的岩缝,大力士没有能够将树推倒,树就那样斜仄着身子,继续活着。
推动银杏树的大力士应是来自天空的霹雳。树脚根有一个人形洞穴,也是霹雳制造的。树上挂着牌子,标着这棵树的年龄:四百年。
一棵银杏树在四百年里要经历多少次风雨雷电的劫数,没有人知道。
往村庄后面的山坡走,听到强脚树莺三音节的叫声,第一音节是平声拖长音,音量由弱渐强,中间停顿一秒,再发出第二音节和第三音节。后面两个音节的发音紧凑,干脆利落。
强脚树莺叫一声,隔会儿再叫一声,两声尾音的发音为仄声,又不尽相同。
强脚树莺的声音很近,就在身边,停下来,想看个究竟,它却息了音,显然是发现有人在此。
这时另一边山坡和对面山谷又响起强脚树莺的鸣声,像两个人隔空致意,一声起,一声落,相互酬和应答。
强脚树莺是鸟类中的诗人。听得见强脚树莺咏唱的地方,就是宁静致远的诗意之地。不知这种印象源于我的偏爱还是偏见,或许都是。
资料上说强脚树莺的体长约9~13厘米,是小型鸟,这么小的鸟,却能发出如此空旷辽远的声音,真让人佩服。
站在山坡上看这个村子,觉得这个村庄就像一艘狭长的木舟,很快就要被淹没,消失。而淹没这艘木舟的就是那正在上涨的绿——无边无际的绿,无边无际的静寂。
真是静啊,这个村子,即使有强脚树莺远近的吟咏,还是觉得静,即使有那么大片的、瑞雪一样铺展的牡丹花田,还是觉得静。
走下山坡,与看石头的朋友会合。
“这村庄怎么一点声儿也没有,也看不见人,人都去哪儿了?”朋友看中了一块石头,想买却无人问价。
这一路走进来只见到一位老人。老人听不懂我们的话,无论我们问什么,只是微笑地看着我们。
“这是强脚树莺的村庄。”我说,“你听,四面都有强脚树莺的鸣叫,是问我们从哪里来,干什么呢。”
朋友站定,很认真地听起来。
听着听着,又觉出一种静,“鸟鸣山更幽”的静,可以吸收和融化一切的静。
(项丽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