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美文】挚爱是有的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4-07-22 09:54:27

在布尔津,我们遇见的第一个死亡是一只亲爱的小山羊。这是我们的山羊。它大约半岁或是一岁,是一个哈萨克人家养的羊儿。这个哈萨克人家的女主人清华大学毕业,下放到我们县城来,第一站是手工业联合社,和我们的父亲成了同事。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调往乌鲁木齐,后来成为自治区检察院的领导。她家里有三个儿子,比我们三姐妹略大一些。

多年后,女主人回布尔津走访故地老屋旧人,是的,她也是我们的老邻居,我们都住在额尔齐斯河边,她专门来我家坐了一会儿。那是1990年暑假,我们的父母亲笑盈盈的,大家都很欢乐,这是乡里乡情,不是世俗攀附。至今我不喜欢也拒绝攀附,因为我享受过人和人之间的亲人般的尊重,并且不以地位权衡。

女主人在我家八仙桌旁小坐的那会儿,她没有问起十年前的那只小山羊。这只小山羊在他们全家搬走后的初秋被我们三姐妹亲手埋葬在了额尔齐斯河边的戈壁上。那里后来盖了一排房子,是煤矿家属院,然后雷雷和欢欢一家搬来了。我们的小山羊永远沉睡在她家后院的那片大菜园里。她们不知道。我今天写出来,我就全部想起来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小山羊无法跟随原主人去遥远的乌鲁木齐,就送给了我们三姐妹。而我们一家把它当做了家庭成员,大人们从未说出再养一些时候杀了吃这样的话,我们三姐妹就安心地与它一起生活。我清晰记得它每天送我们上学,到家门前的坡下,我上一年级了,姐姐上三年级。我们放学回来,它就站在坡上,远远地望我们,看见是我们,必然飞跑起来,它的脸那样温柔纯洁,偎依我们,它是白色的,身量不很大,确实是一只小羊,但比小羊又大一些。

原主人一家应该是春雪融化大地解冻春草生出的时候搬走的,整个莺飞草长时节,我们三姐妹越来越多的时间在辽阔的东戈壁上徜徉,羊儿欢喜地与我们同行同止,东戈壁上的暖风吹拂着我们柔软的头发,我们微觑的双眼,这是我们的盛世。

今天想来,小山羊作为我们的家人我们的朋友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那一小段时光就是我们的高光,从前没有,以后再也没有,以后再也没有纯真了,是小山羊为我们奏响纯真的最强音,我们三姐妹的最美丽,森林公主身边站着高昂的小山羊,如果你懂得那个画面,你必然会肯定地点点头。

到处都是开紫花苜蓿草,我们的后院有,戈壁有,河谷有,小山羊不愁吃喝,天气暖和,它在院子里星空下睡得香甜,没有未来的杀戮,我们的父母亲默许给这羊儿好的命运,我们去院角的厕所它也要跟上来,它的寸步不离简直就是一只小猫儿,我们三姐妹的生命陡然振奋起来,沉浸在童话的昂扬里,我们一遍遍和羊儿共同迎向朝阳注视夕阳,漫步河边登上大桥。

春天夏天,盛夏初秋,时光一滑就过去了,尤其是这美得无与伦比的时光。小山羊在我们上学去的一个白天自己在东戈壁上溜达,不知道吃了什么,回来就站不起来了。我又记起来了,那是一个正午,我们从学校回来,看见父亲和母亲围着羊儿忙碌,邻旁的人也围过来,母亲抱住羊,父亲端来一大碗清油,灌进羊的嘴里,他们说这样羊就能把胃里的毒物呕吐出来。

这是我们三姐妹第一次面对死,我们拿死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们抱住羊,渴望它呕吐,但是它的眼睛越来越没有神,它死在我们的怀中。

这是我们第一次为了死亡而失声痛哭,不顾院子里围了那么多人,我们三姐妹抱住羊的脖子羊的身子,我们亲爱的小伙伴,它走了,再也没有一个小孩儿寸步不离跟随我们满世界玩儿,也没有一个小孩儿站在高高的坡上迎送我们了,我们的生命的光突然就暗了,这一暗是致命的,高光撤去,森林公主在人间打回原形,从此我们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了,单薄的心。

父母亲上班去了,院子一片狼藉,清油洒了一地,围观的人散去了。我们三姐妹决定带我们的小羊去河谷旁的戈壁,那是我们的乐园,小羊儿就永远地睡在那里吧,并且离我们多么近,简直可以在夜色里静静地回家看我们。

我记得我们挖的坑并不是很深,我们那时候多么小啊,姐姐八岁,我六岁,妹妹三岁。我们抱来了很多野草覆盖在羊儿的身上,我们用泥土覆盖住它的身子。我们就像孤儿一样站起身,哭泣和哽咽是没完没了的,到了夜里,父亲和母亲都笑了起来。但也许他们的心里也是哭泣的。

后来我们知道好的感情就是和我们的小山羊这样的,我们的一生都在寻找和复原这样的情感关系,找到了就绝不失去。我们三姐妹虽然知道死亡冷酷人世庸俗,但是爱,深爱,挚爱,真的是有的。

(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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