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4日深夜,我带着孩子在腾格里沙漠里。是夜,零下十三度,我披衣出去看流星雨。拉开房门,只见满地如霜如银,我以为是雪。踏足下去,才知不是,原是月光。
踏月爬上沙丘。中卫刚刚下过一场雪,朔风将雪吹成沙砾般的纹路。星月冷冽,如珠似宝般高悬天际。那一晚是双子座流星雨极大值,但临近满月,太过强烈的月辉掩住了流星的光华。我蒙住头脸蹲在沙丘上仰头看天,有星滑落,转瞬即逝。流星雨是天地忠实的日历,年复一年,当小行星运行到与地球的交点时,那些被地球穹顶捕获的微尘,就闪成大气上空的星火,落入眼眸。这是宇宙同地球一年一度的约定。
周末我常常带孩子出远门。我们在机场写作业,在动车上写作业。赶路和赶作业都很辛苦,但我想让他不时逃出作业的牢笼,感受下天地的辽阔。
我无法改变学校这一套评价体系,也无力让孩子挣脱这套教育模式。唯一能做的,是带他多看看这个真实又美丽的世界。人最好的活法,是不要轻易陷入固有的评价体系里,而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
我没得选,但他将来可以。
这一年我对自己充满了怀疑。临近岁末,我发现自己开始衰退。
大概衰退是在我不曾觉察的时刻悄悄进行的,而反映到躯体的疲倦上已在很久之后。我去医院查了激素六项,查了B超。门诊尽是面色不好的女人,我用围巾和口罩将自己层层遮挡起来,对于我这种病人,医生早已司空见惯。医生带着实习生,给她耐心讲解我的病历。她说你看她这个数值太高,那个又太低了。末了给我开了三个月的药,让我先吃着,吃完再回来看。那几天我很难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很清楚自己在被不稳定的激素所控制,但我无法控制。人的灵魂毕竟是屈服于肉体的。
就算再不愿承认,作为中年人,也是走到了人生的后半场。你没法假装时间不存在。这个世界永远都充满音乐、鲜花、演唱会和跨年烟火,可渐渐地这些与你,不再有什么联系。属于你的只有工作、孩子、老人,以及数值越来越不对的体检报告。每天有层出不穷的问题需要解决,你苦笑一声,把一切都独自咽下去。从中年起,你大可不必为某件具体的事伤心落泪,君不见所有的生活,都催人泪下。
这一年所有的媒体都在年度献词里,写到了AI。
工作中也用到了大量的AI。只要喂给足够语料,它比我更深谙某些体系的写作。它很擅长从冗长的文章中列出提纲,AI真是令人挫败。我会速读,信息量不密的语料,一小时我能读十万字。长期的编辑工作让我能在第一眼看出语料的要义。我通过艰苦的训练获得这种技能,可是AI更好,它还不会疲倦。
我甚至怀疑,在人类驯服AI之前,它就会让人类溃不成军。AI能制造出大量毫无意义的文字垃圾和信息污染,我能感觉到这种强烈的“非人感”,那是真实的恐怖谷效应。
有段日子我保持了最少的上网时长,只看长文本,那让我感到安定了一些。
还有那些大事件,每天都在发生。我常常在想,对于普通人,它究竟影响几何。这个世界仿佛告诉了你一切,但事实上,它什么都没告诉。
在不断怀疑与重建中,度过了我的2024年。
人在中年,刚好位于生命的中轴线。在过去瞻望未来,会觉得前途未卜;而在此刻去遥望生命的远处,其实只有一条命定之路。
2025,选择坦然。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
(杨菁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