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瓜得瓜
◎杨静
江淮地区,盛夏炎热。
家里的小露台挤挤挨挨,栏杆上挂满了三角梅。天热,叶菜长不住,几个大菜箱里只剩少许苋菜,几株空心菜和木耳菜。
这时候,就该是瓜的天下。夏天的蔬菜界,黄瓜、丝瓜、苦瓜是三位当家“花旦”。黄瓜脆嫩,利水排毒;丝瓜柔软,可食可药;苦瓜回甘,苦中自有生活真味。
整个夏天,最撑场子的就是黄瓜。每年清明前后,栽瓜种豆,初起,长势缓慢。时近端午,雨水颇旺,俗话说,一场雷雨一场肥,植物们得了天降甘霖的滋润,愈发枝叶茂盛。尤其是几株黄瓜,已经快将栏杆爬满,硕大的叶片凌空招摇,小黄瓜顶着花出生,隐藏在叶子后面,只有勤快的蜜蜂一下子就能找到。
黄瓜品种也多,有小而美的,也有长而绿的,我家独独钟爱那种黄白圆胖俗称“土黄瓜”的,这个品种也称“旱黄瓜”,性格泼实,即耐热又耐旱。露台种瓜,阳光曝晒,正午盆土温度可达40℃以上,每日需早晚两次浇水,方能维持瓜藤生长。有时浇水晚了,眼见得藤叶萎软,给几瓢水,黄瓜藤便又迅速支棱起来,真的是好养活!
黄瓜长得飞快,几乎隔天就能胖一圈,六七天功夫即堪食用。吃瓜就想起张骞,若不是他出使西域带回“胡瓜”,今天的我们岂不是少了许多美味!
“紫案佳肴,银杯绿茶,金樽甘露,玉盘黄瓜”,黄瓜跨水果和蔬菜两界,既可直接生吃或凉拌,又能炒炖熟吃,营养好得很,且有洁肤袪斑、消炎抗皱之功,所以爱美的女士还能将黄瓜切片用来敷脸。
有时来不及摘了吃,就给黄瓜一直长,能长到通体金黄,色泽诱人。这时候的黄瓜又是一种吃法,老黄瓜煲排骨,滋味绝美,且有清热消暑、祛湿解毒的功效。南方人会在汤里加少许陈皮,来中和其清凉。东北人还会取老黄瓜籽磨粉来吃,据说有神奇的补钙作用。
露台西北角每年照例种一株丝瓜。丝瓜更是“武林高手”,每一节藤蔓都自带须爪,可以抓牢栏杆,嵌入墙缝,攀上房檐……四月的一株幼苗,到得六月能自己搭起一项凉棚!
丝瓜全身都是宝。《本草纲目》说,“丝瓜,唐宋以前无闻,今南北皆有之,以为常蔬。嫩时去皮,可烹可曝,点茶充蔬。老则大如杵,筋络缠纽如织成,经霜乃枯,涤釜器,故村人呼为洗锅罗瓜。内有隔,子在隔中,状如栝萎子,黑色而扁。其花苞及嫩叶卷须,皆可食也。”
家庭种一株丝瓜,长到夏天,不仅可以喝上丝瓜汤,丝瓜叶子也有妙用。若是被蚊子叮了,只需采一两片叶子,揉搓出汁水,涂抹在被叮咬过的地方,涂上两三次,就可以止痒消肿,尤其是家里有幼儿的,在花盆里种上一株丝瓜,就拥有了对抗蚊子的“花露水”,天然有机。
苦瓜涤热,明目清心,自古是“良药苦口”之良蔬。其味虽苦,却人称“君子菜”,与任何其他菜、或鱼或肉同炒同煮,并不会把苦味传给对方,反而愈增其风味。所以苦瓜的吃法更是多样。切薄片,配青椒,清炒苦瓜,爽口!苦瓜炒蛋,苦瓜炒肉,下饭!肉沫酿苦瓜,苦瓜炖排骨,营养!
每逢夏末,我家还把吃不完的苦瓜切成段晒干,到冬天用苦瓜干烧肉吃,苦香苦香的,真是回味无穷哪!
种瓜得瓜。自己种瓜,只有两个字,省心。不像叶菜或豆角,动不动生虫,不胜其扰。黄瓜、丝瓜、苦瓜,只要底肥给足,从夏到秋,只需及时沃灌足矣。大概是瓜藤瓜叶均自带气场,普通蚊虫难以靠近。唯有小蜜蜂,在瓜叶间寻蜜采花,自由自在。
闲时,静观风吹瓜蔓,凌空飘摇,也是一乐。
瓜果事
◎南窗纸冷
晚间,家属外出跑步,我嘱他买些水果。待到回来,提了几只苹果。我说,苹果已是去年的呀,瓜果正当季,怎么不买瓜呢?
还没到盛夏,已开始品尝新一年的果实。前几天,朋友带了两只桃给我,色呈白玉状,透着点粉气。他说,这是自种的。桃子品种很好,清甜。我说何不再多种几棵?
小区里也有棵十多年的桃树,有住户很爱护,在桃树上拴了两只大红灯笼。每年春天,粉花新叶,衬着灯笼十分可喜。桃花落了,就开始结实。开始如纽扣大,慢慢蓬起。无人疏果的桃实,总是长不太大。到了六月,我和孩子去摘了几个,尝一口,很酸。不去吃它,摆在案头,却有重重果香萦绕案头。那棵桃树殁于去年夏天,枝叶枯黑,树干渗出胶来,十分可悯。前几天,我去它的故址看它,已被移走了,原地种上了月季。那两只红灯笼被悬到了隔壁樱花树上。
就这样,失去了桃树。好在大片红叶李还活着,结了许许多多的李子。这几日正是成熟时,无人摘它,一颗颗,啪啪坠地,将地面染得殷红。珠颈斑鸠、麻雀和喜鹊们吃饱了,一只只胖墩墩地停在路面上歇息。我若是开车经过,总要先按喇叭提醒它们。
还有无花果,无花果也熟了,但大约果实太珍稀,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它成熟的样子,就已被小区里的闲人们洗劫一空。
好在,除了自然生长的果实,水果店里什么都有。
这些日子,总在傍晚时带孩子买西瓜,一只吃不完,只能买半只。孩子挑剔,只吃无籽的。西瓜里偶尔嵌了几颗淡淡的白籽,他总要嘟嘟囔囔地求我挑掉。甚至要求我像水果店一般,给他做成果切……我有些不耐烦,告诉他,我们小时候吃西瓜,都是自己切成一片一片的,从前哪有这么好的无籽西瓜呀,还有很多“生葫芦”,切开一看,里面都是白色的!
但离开了城市精品水果店,从前那种土西瓜,大约依旧有广泛存在的土壤。去年盛夏,我们去泾县月亮湾玩耍,乡道边有老人推了三轮车卖瓜,上前买了两只。那瓜看起来不甚起眼,剖开来,更不起眼。吃一口,还是酸的,孩子抱怨,这什么瓜呀,我说,这就是妈妈小时候的瓜呀,以前,买到成熟的大西瓜需要拍拍打打的好手艺。有些对西瓜自信的卖瓜人,会同意在瓜上开一个三角形的口子,顾客尝了,确实甜,才会买。可西瓜开口也和赌石类似,即使那一小角甜,也不能保证整个西瓜都甜;打开一个西瓜宛若打开一个谜底,它会令人兴奋或者沮丧。
小时候的西瓜不过一两角钱一斤。某次,我和小伙伴在路边捡到了五角钱!当即决心去买个西瓜吃,可惜,西瓜一角七分钱一斤,最小的瓜也有五斤重,买不起。我们大为扫兴,转头去买了棒冰。
上海的叔叔伯伯当时很羡慕我们,说在他们那里,西瓜是很贵的,后来我们知道了,在日本在韩国,西瓜都是很贵的。如今,我们这儿,西瓜也是很贵的。
瓜天下
◎钱红丽
酷夏悄悄降临。作为家里唯一持铲者,意味着一段艰辛卓绝的炼狱之旅开始启程。
于厨房衣衫汗湿的我,从不亏待自己,每一顿都会额外做一道喜爱的菜犒赏自己。尤爱丝瓜。买当地产油皮丝瓜,色深,尺余。皮刨了,留下几缕绿色经络,拦中纵切一刀,再斜切薄片。热锅凉油,先爆炒一把毛豆米,激点凉水,盖锅,中火焖煮三两分钟,盛起,备用。净锅,再次热锅凉油,几片蒜瓣煸香,丝瓜爆炒三十秒,汇入毛豆米,稍微拨拉几下,记得留一点底汤,以宽口白碟装盘,宛如一道艺术珍品——豆米恰似一粒粒璎珞,滴溜溜的圆,绿茵茵的翡翠之色。丝瓜如若片片和田老玉,底子里沁一丝浅碧幽幽荡漾。入口滑腻,微甜。半盏米饭,吃到后来,将整个一小盘连汤带菜浇到饭头上,异乎平常满足,百食不厌。
本质上,我就是个茹素之人,消受不起荤腥之物,反衬至现实里,向来不争,坚定地以失败当勋章之人。
丝瓜也是一样颇为佛性的蔬菜,入油锅时,不发出一丝微响,只默默承受,佛一样坚忍,不比别的菜,遇油一刹那,刺啦一声爆响,惊天动地,几欲跳脚咆哮:烫死老子了!烫死老子了!
今日午餐,刨了两根丝瓜,做一道清汤。略微一点花生油,几片老蒜爆香,丝瓜片汇入,炒出水,滚水没过,串一个鸭蛋花,猛火顶开,汆半小碗肉片。起锅前,撒几滴芝麻油。这样的汤,解毒降暑,殊为清口。喝下一碗,午休片刻,午后两点高温下骑行,整个人的情绪一派宁静平和,像克莱斯勒用小提琴拉出的《幽默曲》,通透,干净,圣洁。
是的,我用了“圣洁”这个词。每次吃完丝瓜,我的灵魂似都变得圣洁起来了。
一年四季,内火颇重,酷夏尤烈。苦瓜也是餐桌常客。偶尔,兴起,会做一道苦瓜酿。苦瓜两根,去除头尾,囫囵切寸段,掏空内瓤,塞入肉糜,隔水清蒸十余分钟。若想口感丰富,上桌前浇一点豉油。
要么苦瓜炒牛肉。牛肉二三两,薄片,淀粉抓匀,烈火断生后,汇入苦瓜片,十秒内炝熟。放几只小米辣,风味更佳。同夹牛肉、苦瓜各一,滋味殊异——辣、苦、鲜,构成这道菜的主题复调,犹如青草、夜露、花香的层次。
爱苦,而食苦,一条生命仿佛上了一个台阶。
广东人夏日煲汤,热爱放苦瓜,无论猪骨、牛骨。一次在菜市,遇见一位老广,她教我以牛肉红烧苦瓜。因为小孩子不爱吃苦,故,这道菜一直不曾实践过。
广东还产一种节瓜,形似瓠子。葡萄园一样搭一片架子,一只只短胖的节瓜垂坠而下,或者与肉红烧,或者煲汤。在广东那个地方,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用来煲汤的。
冬瓜也是夏日百搭菜,无论红烧、做汤,皆可口。一罐平凡的海带冬瓜汤,小孩会连喝两碗。商超售卖的那种浑身裹满大粒盐的新鲜海带,浸泡,洗净,切细丝,与老蒜瓣爆炒,直至滑腻腻的丝状物消逝,盛起备用。选白皮冬瓜,削皮切薄片,同样大火炝炒断生,加开水适量,汇入海带丝,一齐倒入砂罐内,小火慢炖半小时,熄火,加盐调味。炖出的汤清湾湾,喝一口,大海的咸腥气丝丝缕缕地来,冬瓜早已化为无形,但,魂魄尚在,是一丢丢清口的甜糯。一次嫌这汤太素,画蛇添足汆一些肉片,丢一小把虾仁干进去,滋味立即打了折扣。当真是素有素的妙处,一旦沾了荤腥,原本出尘气质被悄悄改变,不复洁净模样。
也是奇怪,这一道平常的海带冬瓜汤,只有酷夏享用,比较惊艳,纵然到了秋冬,再去做它,滋味便大不如前。
季节与食物,大抵是相辅相成的。气温的变化,也会带来味蕾的迥异。说到底,不过是要遵循不时不食的规律,当真有着无穷的奥义在里面。
有时,着实热得失了胃口,忽然想起冰箱底层的一两块咸肉。热水浸泡,洗净,切薄片,煸出油脂,冬瓜滚刀切块,红烧之。味略微调重些,无非为了下饭。一碗咸肉烧冬瓜,粗朴而守拙,可以吃出暖老温贫滋味,也无非投个吃饱。
南瓜,也是夏日不可或缺的一味。
要那种糯甜如板栗的品种,切大块,与绿豆一起煲汤。热得吃不下米饭,遂舀一碗南瓜绿豆汤,既解暑,又饱胃。怎么着,不是一餐?尚且不担心发胖,一举两得。
清早起来,吹了一宿空调,胃口难开。我喜欢用砂罐煲小米粥,老南瓜切丁同煮,小火慢熬,米面上浮一层粥油,略微放凉了喝,稀溜有声……南瓜的甜糯若隐若现,像午睡的浅梦半明半昧一直走不到头,就几瓣咸鸭蛋清口,又是一餐。
有时,为了摄入蛋白质,不得不炒一块鸡胸肉,最需要黄瓜丁来加持。热锅凉油,煸香小米辣、青藤椒、老蒜瓣,汇入鸡胸肉丁,烈火炝炒至水干,酱油适量调色,再入一把黄瓜丁,炒至断生即可,起锅前,适量胡椒粉、孜然粉增香。这道菜,要用小勺挖来吃,鸡肉的韧,杂糅着黄瓜丁的脆,在口腔内崩裂,宛如二重唱,山长水远的辣、麻遥遥地来,直至吃得一头汗。
合肥本地还有一种老品种黄瓜,半尺长的样子,滚圆多刺,皮白,老而泛黄。嫩时,适合生吃。老了,合宜煲汤。这几年,我去菜市,专门找那种老了的黄皮瓜,越老越好,刨去瓜皮,纵切一刀,掏空籽实,整条丢入汤锅中,小火慢煨。煨的是猪小排,到末了,整锅汤里皆荡漾着瓜的清香气,小排无人问津,汤则一饮而尽了。我最爱这一口酥烂的老黄瓜。
偶尔偷懒,不想兴师动众做菜,拿一根黄瓜,切薄片,与鸡蛋同炒,一忽儿功夫,便成就了一道菜。我可以做出一顿顿黄瓜宴来。菜市买来现成凉皮,调好汁水,加黄瓜丝、豆芽,拌之。偶尔吃一顿刀削面,滚水下熟,放凉开水中冰镇,拌入黄瓜丝、鸡丝、鸡蛋丝,加大量芝麻酱,老醋放足,也是一顿。
酷夏,简直是瓜天下的日子,说难,也不难。
像西瓜一样甜
◎陶妍妍
一进六月,街角的水果车上,就堆尖了绿油油圆滚滚的大西瓜。
我记得小时候,西瓜要七八月才上市。下乡过暑假,一整个夏天,都跟着表哥屁股后面看瓜田。初二那年暑假过完,有个男同学在班里吹嘘,一夏天赚了三百多,因为帮村里的大户贩西瓜去上海,“我都赚钱了,哪像你们,还是各宝宝。”他满脸戏谑,我记忆深刻。
现在的西瓜,怎么成熟得越来越早?
不止是西瓜,好像所有的成熟,都要提前半拍。
比如草莓,我小时候明明五月才会熟,现在过年就上市;再比如西红柿,童年时,夏天傍晚最重要的事就是去小菜园给西红柿浇水,现在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有次看个博主的短视频,说现在的西红柿连籽都没有,属无性繁殖,当然不好吃。
“好吃”的标准也在变化。
前几年,水果电商的文案里,一定会出现仪器测甜度值的图片。但这几年,在很多有机博主的推动下,好吃的标准慢慢往“食物本味”方向走。
酸点没关系,涩点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你还是那个真实的你吗?
中国横跨多个经纬度,确实一年四季都可以做个吃瓜群众。
二十多年前,本城一家饭店的最大特色,是在冬天的饭局上,能吃到一盘新鲜多汁的黑美人西瓜。黑美人是海南岛特色瓜种,主要种植在三亚,每年一月成熟。当年物流不如今天这般发达,那盘西瓜价值肯定不菲,却属“赠品果盘”。那是我见识的第一个高级营销案例。
合肥虽有三十岗西瓜,但安徽并不属产瓜大省,八月时,瓜贩子卖的最多的还是山东瓜,山东也是全国第一大西瓜种植省。菏泽的东明县,1995年就被国务院首批命名为“中国西瓜之乡”。有时想,山东人为嘛长那么高,和他们农业发达肯定有关,营养均衡嘛!
全中国最好吃的西瓜一定在新疆。当地朋友告诉我,在新疆吃完瓜,十个手指头是会粘在一起的,因为水分太大,甜度太高。他们傲娇地说,出了新疆,西瓜没法吃。切,爱吃不吃!
新疆西瓜好吃也是应该的,因为它种西瓜的历史最长啊。西瓜,西瓜,当然是打西边来的瓜。
西瓜属葫芦科植物。因里面充满水,所以英文名叫watermelon,直译是“水瓜”。这个水货第一次出现,大约是在5000年前的南非,外壳坚硬粗糙,瓤也不咋甜。
人类真正开始驯化种植这种植物,则要到公元前2000年的埃及。证据是,考古学家发现了一段象形文字,记录西瓜的故事。他们还在法老墓里发现陪葬的西瓜,推断是为亡灵准备的。
法老在前往来世的漫长旅途中也需要喝水啊,西瓜是最好的解渴方式。是的,那时人类把西瓜当成便携式淡水水源。
《圣经》里也提过西瓜,说是古代以色列人的食物。那会儿以色列人还在给埃及人当奴隶,哼哧哼哧凿方尖碑,堆金字塔呢,西瓜是防暑降温的重要物资。
后来,西瓜种植一路向北,由地中海沿岸传至欧洲;又南下进入中东、印度等地;四-五世纪,中国五胡十六国时期,正式由西域传入中国。因为是打西边来的瓜,所以赐名“西瓜”。
哇,这个水货早早周游过世界,突然好敬仰。
现在,全世界有117个国家出产西瓜,但是,中国的西瓜产量全世界第一。
更震撼的是另一组数据:中国以不到全世界20%的人口,产了全世界70%的西瓜,然后吃掉了这个地球上60%的西瓜……
啥也别说了,我们都是合格的吃瓜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