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工作室】一个95后女孩的转山之路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春雨 分享到 2023-09-25 17:07:25

20岁前的安久,活着的意义是“讨好别人”。她不愿意不快乐,内心却有一个卑微的声音在说:我要是说不,大家会不开心,他们会对我失望,会讨厌我。

20岁那次偶然的逃离,让安久踏上了转山之路,在徒步的路途中,她反刍过往的痛苦和挣扎,忍不住失声痛哭,也获得了与过去决裂的勇气和力量。

从一个被无数根线牵引着的“木偶”,到“把自己立起来”,安久用了7年的时间,如今,这种打破后的自我重建,以及与过去的和解,还在继续。今年9月初,安久再次踏上转山之路,走完了西藏阿里地区冈仁波齐环线。

安久在转山徒中拍下的冈仁波齐

突然起意的转山之旅

9月6日9时23分,站在色隆寺的经幡广场上,安久拍下了冈仁波齐转山路上的第一张照片。

眼前的冈仁波齐,山体巍峨雄浑,直插云端,从山腰往上覆盖着千年不化的冰雪,山巅处,风将雪扬起,向上翻卷,升起了好看的旗云。

这次转山计划,来得很突然,头天起的念,第二天就订了票,除了一双徒步鞋,一对登山杖和一个背包,安久再没有其他的装备。她从合肥飞到拉萨,呆了四天,买了个充电宝,出发去日喀则,住了一晚,随后抵达了冈仁波齐转山之旅的起点。

冈仁波齐转山全程54公里,安久用了两天时间走完。她没带氧气瓶,一路走得飞快,被误以为是当地人——在海拔4500米以上的高度,极少有外地人不会高反。

天气很魔幻。早上出发时,阳光轻轻打在身上,温暖如春,走了没多久,开始下雪,下得很大,瞬间切换到冬天,晚上气温降到零下,仿佛深冬,第二天早上启程,路上全是冻得硬梆梆的积雪。

转山中途,夜宿止热寺,通铺,人们混住在一起,人声嘈杂,空气混浊。睡在安久旁边的一个汉族女孩,半夜咳嗽起来,咯出了血,第二天,女孩没有撤返,而是咬着牙走完了全程。

2016年亚丁转山途中。拍下被雪浸湿的雪地靴后,安久的手机彻底没了电

安久觉得是原生家庭的复杂导致了这一切。“我爸永远在忙着赚钱,觉得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我妈呢,全职家庭妇女,没见识没主见,很多年前他们就离了婚,我上学时念的是寄宿学校,接着出国留学——可以说,我从家庭中得到的爱太少了。”活到20岁,她越来越成为家族内部利益纠纷的靶子:父母离异后,父亲再婚,她又有了同父异母的弟妹们,长女的身份很敏感,尤其涉及到财产权益,容易招人嫉恨,于是,她又被人催着去相亲,“最好是早点嫁出去”。

徒步8天瘦了11斤

2016年7月初的一天,安久站在了成都的街头。安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停在了一家旅行社门口。她走进屋,老板问她要去哪儿,她说不知道,老板看了看她,说,那我来替你安排吧。最终,安久和另一个女生拼到了去稻城亚丁的车。

她在成都买了一件橙色的羽绒服,买了双雪地靴,包里装了几根士力架,就上了车。到理塘时,同车的女生头疼、胸闷,安久一点高反也没有,反而觉得周围的景致是那么熟悉。

她看到几个藏民往前走,下意识跟了上去,走了六七里地,藏民连比带划告诉她要去转山,她点了点头,示意要和他们一起走。“他们笑得太纯真了,给了我莫大的安全感,我不担心会走丢,也不怕出啥事,只要跟着他们,就一定能转出来。”

她的雪地靴不防滑,在雪地上走几步就会摔跟头,多亏老爷爷给了她一根底端带杈的木棍,走起来稳当多了。女人们身上背着绿色的大铁壶,里面盛着甜茶,还有一个布袋,里面装着糌粑粉,喝甜茶吃糌粑的时候,绝不会少安久一份。

徒步前两天,晚上还能住在牧民的小木棚里,后面的路,人迹罕至,只能露天住,老爷爷带了块厚毡布,就地找根木棍把它支楞起来,大家脱下皮袍当被,挤挨着睡在一起,熬过零下四五度的寒夜。

走到第三天,安久开始虚脱,虽然没有高反,但吃的东西不习惯,每次只能咽下一点点,几天熬下来,饿得头晕心慌。“那天晚上我脑子里有很多想法,左右摇摆,继续走吧,体力跟不上,独自折返吧,绝对无法活着走回镇上……我想起小时候和妈妈玩的游戏,竖起两根手指,嘴里念着‘你我他大傻瓜,白雪公主嫁给他’,这也是我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当我无法做出决定时,就用游戏来替我选择。那天晚上我玩了好几遍这个游戏,结果答案都是跟他们继续走。”

决定一旦做出,心无旁骛,体能也奇迹般地恢复了,接下来的路,安久走得轻松了许多,这也给了她回望过去的机会。徒步8天,安久瘦了11斤,肤色黑了三四个度,脸和胳膊大面积脱皮,被晒伤的地方疼了一个多月。

自驾318线去西藏途中

勇敢地说出了“不”

安久回到合肥,她先是主动和男友分了手,接着从家里搬出去自己租房住,父母给她安排很好的工作,也辞了。

所有人都觉得安久有病,父亲更是认为她疯了。有一天,安久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父亲进屋,直接拿手机掼在了她头上,接着拿扫帚抽她,安久跑出家,躲进酒店,父亲追到酒店,继续暴揍,直到把她打成骨折,住进了医院。安久铁了心,“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回头。”

在母亲看来,“乖乖女”把平静安逸的生活彻底搅乱了,让她不知所措,她三天两头打电话给安久,劝她回头,劝说无果,就在电话里闹。

在和家庭抗争的同时,安久还过滤掉了以往的社交圈。

“以前只要朋友说,哎,你出来玩啊。我不管什么时间,不管有多远,都会为了迎合对方而赶去。”但现在,安久终于敢说“NO”了。

有一次,有个女朋友给她发信息,约她去酒吧玩。安久回复:不好意思,我不想出去,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对方愣了好一会儿,发来一个万分惊讶的表情包,安久读出了潜台词:这个历来的软柿子,竟然说出了不。

从亚丁回来后的两年里,安久掉到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

当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时,她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她在这种煎熬中被反复撕扯,“一会儿坚定,一会儿自疑,一会儿相信自己的直觉,一会儿又相信他们的话。”小宇宙每天都在打架,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她受不了,去看医生,医生开出十几种药,说她得了中度抑郁症,回去要按时按量吃药。晚上,安久捧着一大把药片,张嘴那一下,突然觉得很好笑,转身把药片全都倒进了马桶里。

她想起见过的那只蝴蝶。在去合肥四院的路上,她经过一面墙,墙上有只蝴蝶,正在用力从茧中往外挣,她看着它挣扎的样子,心里突地一下,“我意识到我没有抑郁症,我是因为内心想要的和现实拥有的不一致,这才是我痛苦的根源。”

转山路上会遇到很多当地人

“风景太美,宝贝加油”

2017年9月,她去了色达。2018年9月,她去了梅里雨崩。2019年9月底,她从上海出发,三个人一台车,沿318国道一直开到拉萨,走了20多天,车到波密时,大片雪山涌入视野,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的震颤,她拍下雪山和蓝天白云,发在朋友圈,配上文字,“阅己,越己,悦己;自行,自省,自醒;无味,无谓,无畏。” 

她视这句话为数次远行的核心意义,山高路远,看世界也是在看自己。

旧的已经破掉了,新的正在立起来。

活了20年很少有的快乐,如今轻易就能获得,“以前我只会在外物上找情绪,但不会带给我一点快乐”,如今她很少开车,拎个布袋就能出门,骑车去巢湖边吹吹风,或者在河边坐着看行人,都让她很快乐。

她努力挣钱养活自己,以前一个月可能会向父母要四五次钱,甚至不惜编谎话来骗钱,“现在快五年了,我没有要过家里一分钱。”

在色达,她感受到生之无常,又想起父母对自己的好,“以前我爸要是不给我钱,我就很生气。现在我会反过来想,不满足我的要求就是不好吗?他凭什么必须随时满足我的欲望?换个角度思考,我觉得父母也很辛苦,这么多年付出了很多努力,我应该去感恩。”

2017年拍于色达。这次旅行让她开始尝试与父母和解,与过去和解

对安久来说,和过去决裂,可以很极端,简单粗暴,一刀两断,渐行渐远,但是,回过头,和过去、和自己达成和解,需要更大的勇气,也是她更渴望达到的成熟和智慧。

所有的用力过猛,安久都试着努力去修正、弥补。

她搬去和母亲同住,花时间陪伴母亲,并且洗衣做饭,将自己代入母亲的日常生活,体会母亲年复一年操劳的不易。和父亲沟通时,她学会不用自己的世界观去评判,而是换位思考。

就这样,她一点点地粘合亲情间的裂痕,父母也渐渐看到,“立起来”的她,和以前判若两人。

他们不再阻挠安久做喜欢的事。安久自驾去拉萨,出门前,母亲千叮万嘱注意安全,安久发了朋友圈,母亲点赞,留言说“风景太美,宝贝加油”,还让安久多传点照片回来,她要编辑成小视频发在抖音上。

今年9月初,安久去冈仁波齐转山,临行前,忙着赚钱的父亲特地来看她,得知她要去尼泊尔徒步EBC线,明年还准备去爬7500米的慕士塔格雪山,主动问,“还缺什么装备吗?你说,我都支持你。”

回想起父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动人情感,安久觉得很安慰,“我只有活得越来越好,变得越来越好,才能让他们放心,也才能让我为自己能这样活而更加开心。”(应被访者要求,文中使用化名)

(安徽商报融媒体记者 祁海群/文 图由被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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