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差两个月归来,忽然被十字路口墙头上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玫粉色“花瀑”惊住,拉着行李箱呆呆站了好久。我特意问了手机上的软件“形色”,才知叫蔷薇。从此,有事儿没事儿我都忍不住转到那儿去,看看这朵,闻闻那朵,舍不得离开。
北方就是这样子,时序一迈进五月,一夜间冒出许多花芽。春天的脚步像大家闺秀一般,才算移出户外。之后,桃、李、樱、杏、梨、玉兰、丁香,比赛似的,变着花样儿地美呀。我想起为什么把女孩比做花朵了,因为她们都有一张“巧嘴”。它们都很美,但初识之后,我盼着天天想见的,仍是蔷薇。花瓣繁复,层层递进,每一朵各自独立。但簇在一起,也不会掠了谁的美,彼此成全,汇成花海,像一片热情的海,拥着你。
我喜爱蔷薇,不单单是因为它们的花期相对较长,仅是一枝一蔓、一花一朵的细部,就值得细品。像看到小猫、小狗和小小婴孩一样,我微弯、并拢的双手,不知道应该举起,还是放下。越美好,越爱怜,越不知所措。
仔细看后才发现,小区的好多地方都移植了蔷薇,它们像刚刚入住的新主人,还带着客人的新奇、规矩和羞涩。当然,这种感觉完全是我的个人感受。很快,它们成为小区里拍照的最佳背景。
一天傍晚,我观“花瀑”回来,感触良多,不知怎么,脑海里竟然冒出一些零散的诗句。在好久没有写诗之后,是蔷薇给了我第一份额外的嘉奖。
“清一色的玫粉,圆圆的小团脸/依扶着矮墙,像中学的合唱队/我说:蔷呵,薇呵/就有香气低低的、淡淡的/像露珠在滚,蜻蜓在飞/呼喊彼此的笑声,清泠泠的/水芹菜。哦,我一直记得/小巷的石板路上/我们勾肩搭背的16岁/没有水蛇腰也很美/蔷薇开不开,真的无所谓/轻轻地念出声来”(《蔷薇花开》)。这让我想起穿红挂绿的年纪,想起青年时代。也许粉、红这一色系,正是少女的最佳匹配色。尤其粉色,玉一般,容不得一丝尘埃,正如蔷薇的名字:白玉堂、七姊妹……它们不正是你的同桌、室友的名字吗?不正是她们品质的直观反映吗?
30岁那年,某天逛商厦的时候,我瞬间对玻璃橱窗内一见钟情的一件水粉色羊绒衫失去了信心。当我知道无法再驾驭它的“清纯”与“无暇”时,忽然“悲”从中来——真的是“忽然”。或许,你也有这样的一两个时刻,无法自持。大约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便“成熟”了,从此对水粉、对花朵的绚烂敬而远之,但心中仍存隐隐的失落与不甘。
但是,看到院子里的蔷薇,30岁的我、16岁的我,又“活”了回来。或者,在我心里,还有另外的隐衷,让我无法对此视而不见,无知无觉。我不知堂妹应该叫“宋晓微”,还是“宋晓薇”,虽然她的名字是我起的。那时我才不过是一名初中生,当婶婶指着初生的妹妹问我,可以给妹妹起个名字吗?我不加思索,脱口而出是基于什么原因?显然,是没有太多考虑的,也许是某个我可心的女生叫“薇”。不知从何引发的联想,但记得牢的,是我坚定地用“wei”来命名亲爱的妹妹,而一大家子人又完全赞同一个“小孩伢子”为另一个“小孩伢子”本该庄重的命名。可是,我的得意和自豪只持续了几年,妹妹的名字就不断地被大大小小的医生没完没了地提及,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也是我不愿接受的。妹妹不断地生病……现在想来,是不是这个汉字中“细若游丝”的意义在暗中起着作用?不到18岁,妹妹就轻轻松开亲人们的手……冥冥中,我如此执著于蔷薇,是不是与逝去的妹妹有关?
某年,在外地参加活动,几个文友餐后聚在一起,胡乱k歌。场面热烈,人人都是“麦霸”,我倒正好可以做个安静的倾听者。心欢喜,脑放空,也算自得其乐吧。“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作小薇,她有双温柔的眼睛,她悄悄偷走我的心。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一曲破空而来,还没听完,我早已泪流满面……
蔷薇的花语是:美好的爱情,爱的思念,美德。红蔷薇代表爱恋,白蔷薇代表纯洁,粉蔷薇代表誓言,黄蔷薇代表永恒的微笑……可是妹妹,在我这里,你代表所有美好的寓意。因为在我心里,亲情是一根藤,它只会随着年月不断地攀援;只会越远越清晰,越久越牢固。妹妹如果活着,现今也快40岁了。她去世那年,按照老家的习俗,没有成年的孩子是进不了家族墓园的,也没有寄存于殡仪馆,只是草草葬于某个田垄间的空地。如今,那片空地也找不到了……
家里的乡间别墅建好后,妈妈说墙外要种上蔷薇,我们就住在开满蔷薇的家园了。妈妈的话让我心头一亮。妈妈很少抒情,但80岁还能如此热爱生活、如此懂得生活的奥义,令我陶陶然。妈妈才是生活中真正的诗人啊!一位老人是深扎的根,也是新开的花。她时刻提醒着我们:借万物而活,且与万物共容共生。
(宋晓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