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的小孩们
□杨菁菁
前天晚上,孩子睡了,我下楼锻炼。已经晚了,小区健身器材那儿没什么人,两个老太太坐在长椅上窃窃私语。再一看,一个小男孩百无聊赖地挂在单杠上,蹦上跳下。
可能一个人玩太着急了,见我来了,小孩明显来劲了,卖弄式的在单杠上翻了好几个跟头。我问他,你明天上不上学呀?小孩说,上的。我看看手机,九点四十了。我说你不困吗?这还不回去睡觉?
小孩用手一指边上的老太太:“我奶奶在和她的好朋友聊天,我在等她呢。”还没等我回话,他又接着说:“我早上六点半就得起床啦,我奶奶不会骑电动车,我要坐公交去上学,还得转车。”
小区的孩子多在马路对面的一所小学就读,我有点奇怪。问他,你在哪儿上学?怎么这么远呐?说了个三四站路之外的小学。还补充,我不是你们这个小区的,我是隔壁来的。
我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又跟我介绍,四年级的作业可比以前多多啦,可是我写作业呢,如果老师看着,就非常快。如果奶奶看着,就一般般。如果我自己写,哎呀,那就慢得像蜗牛!我仔细打量了下这孩子,个头不高,眉目清秀,口齿也很伶俐。说话之间,他打了几个哈欠。
我说你困吧?他说是啊,我的腿是醒着的,脑袋已经睡着啦!我忍不住问,你家其他人呢?小孩说,我爷爷今晚上夜班,爸爸去庐江了。我妈妈呢,她跑啦,也不管管我。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平静地出自一个孩子之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看了一眼两个老太太,似乎谈兴正浓。说的是方言,一句也听不懂。我问他,你们家是哪里人啊?
孩子说,我家是宿松的。你听不懂吧,我们安徽就是这样的,十里不同音,有很多来自外地的移民……
我忍不住了,对他说,我去跟你奶奶说你困了,让她带你回家睡觉。
孩子奶奶来带他走时,刚才还说很困的小孩立刻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让我做完这组锻炼再走!”奶奶催他“走了走了”,他才慢慢从划船机下来,整整衣服,跟着奶奶往小区另一方向走了。
前几天,我去附近一家店吃煲仔饭。一个老太太带着个小女孩进来,两人要了一份套餐。煲仔饭端上来了,老太太不动,吩咐孩子去找个碗来。我见那孩子满店乱走,不知道该在哪里找碗。好不容易找店员要了碗,老太太往碗里盛了大半碗饭让她吃,还让她喝饮料。
原以为孩子就吃饭了,没想到,女孩立刻把饮料递给老太太,满脸堆笑:“奶奶你喝吧?你不喝?那我可以喝吗?”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女孩欢快地喝了两口,还把自己碗里不多的几块香肠夹给奶奶,说,奶奶,你吃,你吃!
这么懂事的孩子让我叹为观止,回家之后,我立刻把这件奇闻报告给我儿子。小孩正在拼他的磁力贴,抬起头看看我,敷衍了事地说了个“哦”。接着对我说,妈妈我要喝水,能给我倒一杯冰水吗?
懂事的孩子,一定有他的缘由。前两天我跟小孩拌嘴,愤怒地说:你怎么整天这么多麻烦事啊!他冷静地反驳: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人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任。
童年之甜
□朱秀坤
不知道童年时怎么那样馋,还总是馋那些甜的东西。
早春二月,小河还未开冻,便约上几个要好的玩伴,兴致勃勃到河边沟坎去拔茅针。茅针是茅草的嫩芯,一层层严严实实地包裹得玉簪一般,剥葱一样剥开来,最后呈现在眼前的是雪白的绣花线似的茅草花。茅针吃在嘴里嫩、软,绵绵的,有股清香,甜,水汪汪的甜。那是我们尝到的春天的馨香与甘美。
茅草根也甜。寒冬腊月,大人们挑河工,我们就从那些黑不溜秋的土方里面抽出一节节微型甘蔗似的茅草根,放在嘴里大嚼,甜丝丝的,大人们边干活边说笑,我们快乐地寻找属于我们的美食,吃不了还要带回家的。也有人说不卫生,但我们谁也没有因为吃茅草根而拉过肚子。运气好时,也会从那些土方里找到一两个紫褐色的野荸荠,放衣服上擦擦,迫不及待扔到口中,嘎吱嘎吱吃得那个香!那味道真是太甜了。
夏天里可吃的甜东西比较多,桑椹是最受欢迎的,攀上树使劲摇,边摇边吃,树下的伙伴在紫雨中穿梭,树上的我早已吃得肚儿溜圆,满嘴乌紫。等到刺槐花开得粉嘟嘟的,整条巷子便浸泡在它馥郁的香气中了,孩子们折下槐花,一把一把塞进嘴里,齿颊留香,满嘴生津。一串红(也叫爆竹花)也可以吃的,暑假里的清早,大人们下地干活了,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串红开得最热闹,孩子刚起床,东张张西望望,终于站到了一串红跟前,扯下一朵,将那白白的带露的花蕊摘下,送到舌尖上,呀,真甜,竟还有这么甜的东西!孩子美美地享受着这花馔,同时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不已。到了田野里,揪两把嫩豌豆,可劲儿吃吧,别让生产队长看见就是,要不又要到学校告状了。还有嫩棉桃,也甜,虽有些涩,解馋总还可以的。不过我们不敢多吃,吃多了肚子不舒服,再说一棵棉桃秋后就是一大蓬洁白的棉絮呢。
秋天也有不少甜食,甜瓜自不必说,我们总爱将目光逡巡在秋水之上,搜寻嫩菱角,看到碧绿的菱盘,赶紧用竹竿挑过来,喜滋滋地摘下菱角,鲜甜多汁的菱米就到了我们腹中。还有莲蓬,上学途中,天天看着它们成长,哪有不吃的道理,眼看着它们在荷塘里摇,四下瞅瞅,涉水下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了来,藏进书包,边走边吃,甜美得很哪!
秋天里还有一种叫作甜芦粟的植物,和高粱一个模样。甜芦粟糖分多,年幼的我们,常常游到河对岸去偷。谁知偷回来的根本不是,是高粱秆或玉米秆。玉米秆有点甜味,高粱秆苦且涩。后来才知,甜芦粟叶子当中的那道线是青白色的,高粱是墨绿色的,而玉米则纯粹是雪白的。好多年没吃过甜芦粟了,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人家种植?
那时,还吃过蜂蜜,野蜂蜜,从搭建猪圈的芦竹筒里掏出来的,比买来的可是强多了,无法形容的甜美,多年以后再没尝过那样正宗的蜂蜜。
在学校里也馋,居然想到偷家里烧菜用的白糖,拿白纸包起来,课间休息甚至上课时悄悄舔一口。后来又去买糖精片,像药片一样,泡在白开水里喝。那些清贫岁月里的童年时光,真的是嘴里要淡出个鸟来的。
如今的孩子是不大吃甜的,糖果都很少吃了,说对身体不好。他们哪一天不是泡在蜜罐子里?现在我们这一代人,在经过岁月的打磨时间的沉淀之后,再去回味童年的苦涩,竟也能咀嚼出一种甜味了。
童年小镇
□许冬林
一直以为,一个人的童年,应当是在一个小镇度过的。
欧洲小镇的那种情调是非常入油画的。一大片碧绿碧绿的草坪上,有三两只白色的鸟在停歇,花木扶疏的篱笆旁立着一座小巧的尖顶教堂,远处有层叠的暖色房舍,穿长裙子的小镇姑娘提着花篮走来……
美国作家福克纳喜欢写小镇,在《喧哗与骚动》之后,他更是把一部长篇直接命名为《小镇》。小镇耐写。它像胞衣包裹婴儿一样,包裹着各种各样的人生。而这些故事,在小镇,会像慢镜头回放,别有一种悠远难言的情味。
喜欢读朱天文的小说。尤其是她早期的小说,小镇风情笼罩,读起来摇曳缤纷。《风柜来的人》写的故事是发生在澎湖列岛上的一个小渔村里,一群男孩子高中毕业,没有工作,等待征兵。他们整日无所事事,在这个风大阳光又好的岛上,赌博,打架,肆意野性地生长。我特别喜欢小说里的环境描写,很有张爱玲的味道。“此时风季已过,大太阳登场,经过一整个季节盐和风的吹洗,村子干净得发涩,石墙石阶在太阳下一律分了黑跟白,黑的是影子,白的是阳光,如此清楚、分明的午后,叫人昏眩。”这么一写,一个小镇的气息出来了,苍白,干涩,空茫,又无端令人烦躁着急,像一段野性疯长的青春。
最美是江南小镇,黑瓦白墙,两层的小阁楼,面山枕水的人家,楼下市井繁华生动。一个人,幼时在小镇长大,石板路上买小馄饨,桥头边听人说书看相。和姐妹们一起疯玩,春天放风筝,夏末秋初采莲蓬和菱角,冬天滑雪打冰凌。不知道小镇之外还有世界,不知道有一天会离开小镇。
然后长大了,读书,或者从军,从此离开小镇。再然后,在暮年的时候,叶落归根,回到小镇来。看看从前喜欢的表妹,在故乡小镇,在江南,慢慢就老在了白菊篱下了。看她鬓边也已经探出一篱的银丝,如白菊盛开了。可是也不惊讶,只是欢喜,携了她的手去长堤上看看一池残荷的风韵。和老了的表妹去尝尝馄饨摊子上的小馄饨,味道还是从前的味道,只是主人已经由父亲换成了儿子,儿子也霜了鬓。小镇老了。小镇也会老去啊!
想起童年记忆里的那个小镇。青色的长条石铺成的路面,因为经年累月的行走,路面水溜光滑。三伏天的中午,小孩子睡不着午觉,在街上转,街道空旷而眩目,到处都是阳光。青石路面被晒得像锅底一样烙脚。两边的店面门板半开半掩,在暑热的空气里散发着老桐油的味道。如果横穿过一丈来宽的街道,再穿过一个小巷子,便是一座小石桥。桥下的河名叫天河,早晨,妇女们在桥下的石墩边洗衣服,机帆船嘟嘟地开过来,靠岸,掀起一波波的浪,打在女人白皙的脚踝上。桥边一棵大桑树,中午,不睡觉的孩子就爬上树摘桑葚来吃,吃过下河游泳。蝉在桑树顶上嘶鸣,小孩子在水里喧哗,算命的瞎子右手搭在引路人的肩膀上,边走边摇铃:八卦算命哦——八卦——他们走过小桥,往乡间去了。
那是我自己的小镇,童年的小镇。多少年过去,每回忆,总觉得自己也是从《清明上河图》那样的画里走出来的。
童年治愈一生
□周桂芳
快乐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快乐的童年,用一生来治愈。
人的一生有一个半童年。一个童年在自己小时候,而半个童年在自己孩子的小时候。想起童年,我就会嘴角上扬,说起童年的趣事,就会开心,连梦里都会“咯咯”地笑出声来。
不管年纪多大,不论男女老少,我们的心灵深处都住着一个儿童,蕴藏着一颗未泯的童心,一份年少的心性。丰子恺一生都活在童真的世界里,他说“可慨年既长,物欲蔽天真。”年岁既长,童心仍在,只是这样的天真被物欲掩盖了。
我每次看到六岁的儿子开心地“哈哈”大笑,露出换牙而缺的两个门洞,我就无比动容。人到中年,职场女性,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一肩挑两头,一直想两头兼顾,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心地笑过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太多的不如意,有太多得与失的较量,身在窘境,就像步入了迷魂阵,一直想逃离,却绕来绕去都绕不出这个怪圈。 儿童节到了,我想和儿子一起做回孩子,回归童心,把简单平淡看作是一种快乐幸福,让童心照亮心灵。
我的童年,是劳动的童年,却是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童年。
农村生活条件艰苦,灶里烧的柴禾都青黄不接。我每天清早起床后,第一件事扫地,里里外外清扫一遍。我家养了两头猪,我每天约上村里的女孩一起,提着竹篮到田畈上打猪草。打猪草,对我们来说,就是到田野放风,去撒欢儿。广阔的田野,是我们自由放牧的草原。田边地头的车前草、笔管草、辣椒草、剪刀草、马齿苋、锯锯草、猪婆藤、四叶草等等,都是我们寻觅的“宝贝”。偶尔因一时贪玩、追逐打闹,竟忘了“主业”,天黑了,篮子里才打了一点点猪草,怕回家交不了差,与小伙伴们合计,迅速“偷”几把红花草塞到篮子底下充数,再抖几抖,抖蓬松一些,看起来满满一篮子提回家。
秋冬时节,叶落草枯,我们带着竹制的“耙子”和箩筐,去后山耙枫叶,捡拾枫树球。满山都是枫树,我们先把一棵棵树下掉落的一层枫叶,一一耙堆在一起,再集中往箩筐里装。爱玩是儿童的天性。耙柴过程中,偶尔会挑选坡度平坦一点的草地,玩上一阵子。晴天时,草皮干干的,像铺了一层绿地毯,我们在上面练练鲤鱼打挺或前翻后滚。玩累了,我们舒展四肢,四仰八叉地平躺在草地上,抬头望着瓦蓝的天空,棉花糖般飘浮的白云。听着鸟儿清脆的鸣叫,任清风吹动头发。面对满满一箩枫叶、枫树球,用现成的耙子柄充当扁担,或抬,或轮流着挑,大步流星地回家。
夏天,我还会和哥哥一起走村串户去买冰棍。将卖不完的冰棍,一滴不剩地舔得干干净净……
劳动是我童年的主旋律。六岁的我上学了,劳动一直穿插在学习生涯。农忙时,学校还会放劳动假,让孩子们回家帮父母干农活。小小年纪的我,在家里烧好开水,泡好鱼腥草茶,送到田间地头,给大人解渴,还要参加拾麦穗、稻穗等力所能及的劳动。放暑假了,正是农忙双抢时,家里缺劳力,母亲就带着我和哥哥一起去割稻,下田学插秧,插到中午,母亲叫我先回家,煮饭,炒菜,烧茶。
劳动的童年,治愈一生。童年已远,但,心灵深处的童心并没走远。
人生就是一个圆圈,一个轮回。人总是这样的,走着走着,从童年走到中年,走着走着,又从老年回到了童年。童心就像是一个在心灵深处慢慢发酵的面包,膨胀着,一点点在心里纯真起来,开怀起来,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