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策划】这个假期,你去哪里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4-04-01 09:35:28

与春天一期一会

·杨菁菁

周末去了山里。

住在半山的一间小屋,有个露台。近处是竹林,远处是群山。仲春,无论远近,一律绿得不太分明。落雨天气,山笼在薄雾里。坐在露台上喝茶,一会儿雨就下大了,雾也欺近来。深吸一口,尽是水气。这雨一直不停,大大小小下了一夜,我半掩着窗睡的,雷声雨声,就一直惊扰着并不深沉的梦境。

上次听这样的雨,还是在西双版纳的植物园里。南方的雨落在南方的奇花异草上,其实时间不到一年,但时间变快了,并不遥远的记忆常常也变得不太真切。

清晨雨止。我循着山路走了三四公里,爬到一个山头,下面有个小水库。山间,杜鹃开得鲜艳,桃和杏也熙熙攘攘。路两侧有片人工栽植的樱花,盛花期,宛如白雪。一个大爷站在高处,开着摄像头高声赞美此情此景,深情满腹。时代变了,景也好,城也好,拍的人多了才是好的。最近天水很红,天水我去过,连带着甘肃我去过不下五次,只晓得看石窟,不知麻辣烫居然这么好吃,但甘肃美食又何止一个麻辣烫。

不能远行的周末也算是与自然的亲近。只要离开城市,世界自然变得恬静。油菜花满垄满垄开到天际,若是路过一条河流、一个池塘,如烟的柳树和萋萋的春草自然会在岸边蔓延开来,这是城市里经过硬化的河道无法拥有的岸。我漫无目的地想着烟锁池塘柳、月欺津渡雨欺山,这种毫无章法也没有联系的句子。诗是兴发感动,那种浑然天成、缥缈无定的感触,一片一片,一羽一羽,结成愈发坚定的心灵之网,它终能把人生的琐碎芜杂筛选下去,留下诗、留下美、留下珍视、留下若隐若现的期望。

周末和假期宛如一场深沉的暂停。回望过去,那些热火朝天的日子其实早就淡忘了,倒是在南浔喝过的一碗茶,在束河听音乐的某个下午,这些生命中的暂停键,随着时光逝去,反而宜发分明起来。

听说,人不能长久旅行,长久的旅行让人变得无情。

但旅行不过是人生的一个镜像,人生本身就是一场没有归途的旅行。在想象中,你可以计划未来的行程,可以计划落脚点,但一切仍会随机发生。这种莫测,或许是惊喜,或许只是一场洪流。旅行会让人渐渐变得无情,岁月亦是。与其说无情,不如说是一种轻盈。上船不思岸上人,下船不提船上事,精神上的重担最终会化为某种独一无二的经历,编码进人格。选择什么样的风景,关联什么人,写就什么样的命途。选择能选择的,剩下来,不过是坦然接受。

清明节依旧要出门。这次去青州,去潍坊。去看北魏造像和大风筝,去古城里随便走走,去感受一下北方的春天。地球越来越热,春天则显得愈发短暂和珍贵。

与每个春天一期一会,用一生。

想去辛夷坞看花

·王太生

想去辛夷坞看花,当然是受唐代诗人王维影响,“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空寂的山中,溪边一蓬茅小屋,花树人影,主人不知去哪儿了?其华灼灼,兀自开落。

辛夷坞,陕西蓝田县境内、终南山下,四周高而中间低的谷地,长着一大片辛夷树。只可惜,树在寂静的山谷里,去的人少,美轮美奂的辛夷花无人欣赏。

关于辛夷坞,王维在《辋川集·序》中说,“余别业在辋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竹里馆、辛夷坞、漆园、椒园等,与裴迪闲暇各赋绝句云尔。”可见北地的群山深处,山谷里长着枝苞漫逸的辛夷树,辛夷坞是王维和友人常去散步的地方。

它不同于江南的桃花坞,人烟繁华,花朵灿烂,只在寂静的空谷,等有心人专门拜访。又有着某些相似,一个缀满桃花,一个绽放辛夷花;一个结桃子,一个花谢变成一味草药,但从经济价值来估算,辛夷树不如桃树。也不同于杭州的梅家坞,一垄春茶,接一垄春茶,明前连谷雨,一川碧碧茶树,草木生烟,四周青山环绕,茶山叠嶂。又不同于苏州邓尉山坞的梅花,洁白如雪,清风徐来,阵阵幽香。

坞,这个词让人觉得有静气。一片静静的山谷,总得长些什么,它有一种小气候,四周群山遮拦,其间水汽氤氲,气候湿润,可耕读,可隐居,可怡情,山间的好多美景,是藏在坞里,人在坞里居住。

辛夷南北皆有,古今皆有,有其延续和传承性,它自己的草木志。唐人周昉《簪花仕女图》,铺排仕女、白鹤、狗等,画面以大朵的辛夷花点缀,寓意美人与花。清人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则将辛夷与玉兰做了比较:“辛夷即木笔花,玉兰即迎春。余观木笔、迎春,自是两种:木笔色紫,迎春色白;木笔丛生,二月方开,迎春树高,立春已开。”

每年春天辛夷花盛开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辛夷坞,那样长满辛夷树的地方,树开紫花,花树云蒸霞蔚,完全与王维见的是两回事——这个世界最失落的事,是花开繁盛,却无人欣赏。

辛夷坞里辛夷花,有着怎样的应景场面,王维诗中没有说,或许是房前屋后三二株,或许是村庄旁边的三排两行,或许是坡地、山梁,高低错落的一大片。反正那个叫辛夷坞的地方,应该站着许多花朵如酒盏的辛夷树,春风初拂,花枝乱颤。山坞辛夷,如节气。

与古花相识,是种缘分。辛夷是一味中药,通鼻塞,治头痛。干燥的花蕾,存放在一格一格香气氤氲的中药铺里。

辛夷,就像古人解甲归田,隐逸民间。花非花,花似花。木笔是名,辛夷是字,它还注册了一个现代的网名:紫色玉兰。

在时间枝头流转千年,木笔的种子,从诗经青卷,跌落到今世凡尘,经过多少飞鸟的流光接力?不为人知的旧名,是脱离了原先的氛围,缺少了彼时、彼景、彼人的意蕴烘托,辛夷还是紫色玉兰吗?

一场花事,看它的神韵,要到最能展示它的地方。当年皮日休在扬州看辛夷花,在诗中说,“一枝拂地成瑶圃,数树参庭是蕊宫。”江淮之间的树,站在院子里,没有山石、山涧、坡梁、天幕的衬托,总少了辛夷坞的辛夷花泼泼大气。

想到站满辛夷树的北方山坞。紫色本来是宁静颜色,它又生出那么多的想象。想到人在山坡上,站在辛夷树下,一树、一坞、一人、一花。

辛夷坞里辛夷花与别处有什么不同?春天的晚上,我和朋友讨论这个问题。朋友说,王维的辛夷是落寞的,那是他一个人的花,而你所遥望的辛夷坞里辛夷花,花是热烈的,是从未去过的地方,远方的花,它只在一个人的山坞独自绽放。

且向山中采茶去

·杨静

“天下名山,必产灵草,江南地暖,故独宜茶”,这是人们熟知的一句话,来自明朝人许次纾所撰的《茶疏》,说的是长江以南气候温润,适合茶树生长,实际上,在这段文字后面还有半句,“大江以北,则称六安,然六安乃其郡名,其实产霍山县也……”

大江以北的霍山正位于大别山系之中,这里纬度高,山脉阔,地广人稀,昼夜温差大,生长于此处的茶树显得格外高洁。这个区域里,以霍山黄芽和六安瓜片为首,遍生好茶。

每年春四月,最喜欢的踏春活动就是上山采茶。我的“采茶基地”在霍山深处一个叫做胡家河的小山村。

春日雨水多,村边的小河显得比平时汹涌。河水汇入磨子潭,再向下流入佛水岭水库,最后经淠河融入滔滔淮河。青山绿水,真实不虚,此地正是淮河的源头水系之一。

山区海拔高,早晚天气颇有些凉。山坡上的映山红刚刚绽开,茶树正在萌芽。茶山上几块大石头外侧生有几株兰草,正在开花,清香的气味老远就能闻到。

茶圣陆羽说:“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其地,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下者生黄土。”何谓烂石?从字面上理解,就是“烂掉的石头”。烂石往往在高山之上,在自然中风化而形成“壤”,这种壤,和我们所熟知的泥巴土大有不同,其特点是以石头为母质,主体为石头的风化碎屑物。这种壤的特点就是,质地疏松,孔隙大,透水性强,透气性强,且富含多种矿物质。

北纬31度,巍巍大别山,变质岩,沉积岩,火山岩,花岗片麻岩……构成了基础山体,大小山峰,重峦叠嶂,山山相环。一方好茶,便生长在这样的高山之上,青山隐隐,云雾缭绕,烂石之上,遍生好茶。

采茶也是颇有讲究的,绿茶的采摘多在上午。上午云雾多、光照弱,芽中的茶氨酸含量相对增高,炒出的茶格外爽口。

轻轻扒开老茶树,只取芽头部位,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掰下,不能用指甲掐,芽头要采得齐整、匀净,像呵护婴儿一般,芽头上的白毫必须毫发无损,方能成就好茶。身体前倾,手臂向前伸着,两丛茶树没采完,胳膊就酸得发胀。每天都要这么一丛一丛地采,哪一丛也不能落下。现在处于茶季早期,芽头还很小,熟练的茶农一天一人所采鲜叶,不过数斤,有时还制不出一斤干茶。如此费时费工的东西,真是“一芽一叶,当思来之不易”。

采茶拼的是手速,制茶则要求鲜度。采下的茶芽需要第一时间送去炒制。明代霍山有位县令王毗翁,作了一首《黄芽焙茗诗》:露蕊纤纤才吐碧,即防叶老采须忙。家家篝火山窗下,每到春来一县香。

摊放,杀青,理形,初烘,复烘,拣剔……制茶工序颇多,最考究的是师傅的手艺。尤其是杀青这一关,时间、温度、色泽都要靠经验拿捏。所谓杀青,就是用高温将茶中的活性酶灭活,将茶叶中的各种物质保持住,避免氧化反应,好比烹调中的白灼,既要恰当地激发鲜叶的芳香气息,又要完美保持茶叶的色泽和鲜爽度。

刚制好的霍山黄芽,嫩绿油润。取来初沸的山泉水,冲上一杯,清香扑鼻,分外诱人,尤其中午贪吃了几块山腊肉,一泡茶灌下去,瞬间漾出几个饱嗝,肠胃一下舒坦了。

坐在河边品茶闲聊,前前后后都是连绵的山,春风轻拂,山林回响,尝一口清鲜之味,除了解渴,更可养心。

想去山中看望一个人

·钱红丽

凛冬的一天,起意访山。也未走远,就近去到庐江境内的白云峰。到得山下,已是午后,饥肠辘辘。山脚下不曾有一家小食店,遍布庄户人家,无法打尖。正愁苦之际,眼前忽现一堵黄墙,墙根下一脉细流汀汀淙淙……这一线流泉清澈见底,翡翠一般,掬一捧,寒凉入骨。流水上横一步道,毗邻处,矗立一座门墩,一扇斑驳的木门敞开着的,偏厦灶房间正传来一阵嚓嚓嚓的炒菜声。顾不上矜持,循声而至。师父守着一口小铁锅正炝炒青椒豆干,烟雾缭绕里的他,一边挥铲一边温和地问:可吃饭了?我腆着脸答:没有。师父说:就在这里吃吧。

我搓搓手,欲上前帮忙。他制止道:你转转去。饭好,喊你们。

原来,我们误闯入的是白云寺的下院。小院小极,只两幢低矮建筑,是见过的最孤寒的山寺。院子里几十株云杉,修葺高耸,直插天际。天蓝得清正,一丝风也无,梵音渺渺中,殿中一尊白玉菩萨安详无言,遍身散发着莹洁的光润,我不曾在别地见过如此清秀迎人的佛。这样的寒素小院,恍如储养了一个世纪的静谧。小院拐角处,有一爿竹林,孩子说里面有一只野鸡在孵蛋。

小院咫尺处的茶园,苍郁,寒瘦。驰目千里,山峰群岚错落交叠。偶尔鸟鸣一两声,山更静了。不晓得为什么,人到了山里,一颗心兀自沉潜下来了,似乎换了一个人世,愿意将什么都放下,回归到恬淡自适的赤子状态。居城市久了,人一点点地被异化,现实中的不如意,投射出的心理阴影面积,会被放大十倍百倍,以致陷溺于精神的暗道而无法突围,焦虑、恐惧日甚一日,人便这样一点点地被困住了,胸口始终压着一块巨石,渐渐失去了一口活气,何谈生命力?

但来到山里,人便瞬间活过来了,被无所不在的亘古如长夜的静谧所笼罩着,也被这份山水默默不言的气质所接纳,并润物细无声地将你的身心洗礼一遍,顿时被还原成一个最初的人,与自然草木同频共振的人。一颗心真正融入到自然之中了,甚或听闻一两声鸟鸣,心上也会滚过漫山遍野的悸动,觉知到山风拂过脸颊的柔美……总归是,眼界里的,一切都是美的了,一如婴儿,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一颗心与明月山风同在,乐而忘忧,是谓回返自然之道。

不多久,师父一声喊。到得厨房,他让我们先用餐,自己却在锅里下一把白水面,白汽氤氲,顶着锅盖发出嘟嘟嘟的微响——原来,米饭不够。那一餐饭,我们一家吃得万分愧疚。师父盛一碗面条,到桌前,夹一筷青椒豆干,轻言细语劝我们吃菜,说是原本只有一个菜的,你们来,临时加了一个,不要客气。师父临时炒的那道黄芽白烩素丸子,真是美味。最点睛的是那一把酸菜,脆酸鲜腴,仿佛一个药引子,将原本平凡的一道菜变得惊艳,瞬间有了韵致。大白菜烀得烂,素丸子暄软中别有韧劲。我一点点地品,丸子的主要材料应是绿豆粉,其间掺了豆干丁、雪菜,过油炸了的。

师父端了一碗面条,径直站在灶房廊檐下吃,哗哗哗如风驰电掣,三两分钟,食罄。望着他的背影,默默感念,何等的一个慈悲之人。我们的突然闯入,他原本可以拒绝的。

扪心自问:若是我,想必做不到。我无比热爱米饭,简直成了执念,午餐若吃不上半盏米饭,整个下午都不快乐。可是,同为南方人的师父,想必也不太爱面食,却执意将米饭慷慨地留给我们了。

饭罢,孩子用山泉水清洗着碗盏。厨房里的陈列,一切均是旧的,桌凳竹椅、电饭煲、煤气灶、冰箱,甚至一口储水的大缸,仿佛用了千年的旧——师父的日子,真是清苦。可是,他不以苦为苦。站在残垣断壁间的他,规划着,不久后,要在那里搭一座凉棚,夏天可坐在山风里喝茶。再然后呢,准备在灶房彻一个大灶。说是,你们以后来,就能吃到柴火锅巴了……

我们向白玉菩萨旁边的木箱里随一点心意。转头向师父辞别,说等春天时,一定再来,我要带些菜,亲手烧饭给他吃。

有一年的深秋,也是临时起意,驱车赶往故乡的一座名山,去看摩崖石刻。到达山间,也是午后了。因有低血糖,一饿心便慌,碰巧遇见一座古寺,同样听闻炒菜声,是师父雇的一位老人正在清炒毛豆。当我们说明来意,师父冷静地拒绝了我们,说是要提前预约,才能留餐。

看完摩崖石刻,爬至山之顶峰,实在饿极,摘下几片山茶花瓣,入嘴微甜——正是这寥落的甜,搭救了一个低血糖的人,有了气力下山寻食。那一趟当真遗憾,尚有三分之二山景不曾领略。其后,也无心情再去。

白云寺的师父,身上遍布微光,照亮了一家三口的心。他这个人,简直是这世间的珍贵,我怎能忘记他的一饭之恩?

回来后,怕自己日久懈怠食言。故,时时提醒自己,一定要去看望师父。实则,一位慈悲为怀的人,又何尝想着别人的回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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