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笔记】味道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4-10-28 09:18:25

小城有个搞篆刻的人,曾在湖边小饭店里烧一手好菜,最出名的有一味“氽乌鱼片”。大盘,呈上乌鱼片,嫩而香,端上桌,乌鱼片上的白芝麻还有滋滋响声,令人口水欲滴。

小饭店临湖,虽小,却自得一湖风月。墙上还有一些书画。对这位氽出乌鱼片的篆刻人刮目相看,他赠我一枚印,款名“烟云供养”。打算按时令到湖边尝尝他的另一些特色菜,主要是看湖,顺便学做“氽乌鱼片”。哪知一个月后,他关了饭店。他觉得世上许多事比做“氽乌鱼片”事大。

他刻过一枚“生腐突炉子锅”的印,送人。“生腐突炉子锅”是小城特色菜,名字特点在于这是个倒装句,本应是“炉子锅突生腐”。“突”是动词,方言,字形像一个倔犟的拳头。但小城人就要跟着传统倒着念“生腐突炉子锅”。这菜名像小城密码,甭管走到哪里,只要对上暗号,那就是亲人,不说二话。

我见过“生腐突炉子锅”这枚印。石质硬,他下刀果决,把生腐的“腐”字刻破了边,似生腐在油锅里炸出的孔。他刻的“突”字,那个拳头格外大于其他几个字。

桂花开时,“生腐突炉子锅”开始上桌,但小饭店早已门庭改换。八月桂花香,小饭店门边的那棵老桂树如期开落。

喜欢吃一口“氽乌鱼片”。我也在小城到处访,吃来吃去,味道还是差了点。

这到处访“氽乌鱼片”,是看陆文夫文章后学的。陆文夫为了美食,特地买个竹篮。苏州小巷哪家新饭店开业,他蹬个旧自行车,车前挂个竹篮,去买。

“好吃”能成“家”,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少年在乡下,一听说某人“好吃”,一定是和“懒做”两字挂钩,这人人格立即矮化下去了,将来相亲都麻烦。哪承想,偏是有那么一个因“好吃”而成了“家”的人,把一篇篇美食文字,写成了热气腾腾的经典,被封为美食家。

美食家陆文夫难得写个小说,“吃”的细节也绝不会放过,果真把“行万里路,尝百口鲜”,落实得一丝不苟。这美食的文字在我眼里晃荡久了,就一直记挂着。小城不是苏州,但小城几家美食店还是有的,比如一家“姚记鸭汤”,一家“好再来土菜馆”,一家蒙古的羊肉店,都是好吃的店。

回味吃过的每一碗菜香,本身就是诗意。

今年爸爸生病,我给他送过几次饭。头几次,我认为好吃的,他都不满意。爸爸说,煮点稀饭,白米煮。白米煮的稀饭是他熟悉的味道,他说,好吃。一个咸鸭蛋,爸爸吃得津津有味。爸爸一吃咸鸭蛋,就会说我在外地上学的事,说自己出差转多少趟车,来到我的学校。一个公文包里塞了十来个煮熟的咸鸭蛋,我一口气吃掉六个。爸爸说话的神情满足又惆怅。

爸爸出院那天,我烧了一盆鱼。鱼块洗净,备好姜蒜,大火把黑陶烧热,鱼块下锅,第一道火候加黄酒姜蒜除腥,第二道火候加酱油着色,第三道火候加啤酒增香,适当加水,大火改小火,微焖,加小米辣、花椒油,入辣味与椒味,至鱼汤渐浓,鲜味溢出,出盘时加一点熟白芝麻,提鲜,撒葱,缀绿色。盛鱼的是白瓷盘子,上面有一首辛弃疾的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烧鱼时忘了烧饭,有了鱼汤,没有饭,对不起鱼。转而淘米做饭,等饭片刻,鱼汤味已在诱惑,仿佛案上的几本书,一本陈从周的《说园》,一本吴晓东的《文学的诗性之灯》,一本残雪的《苍老的浮云》。在厨房里看书,看几页,丢几页,没关系,书在等人,像一碗鱼汤在等饭。

(王汉英)

声明:
凡本报记者署名文字、图片,版权均属安徽商报、安徽商报合肥网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链接、转贴或以其他方式复制发表;已授权的媒体、网站,在使用时必须注明 “来源:安徽商报或安徽商报合肥网”,违者将依法追究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