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吃不上饭是啥体验
◎荠菜小包子
今年过年出门人多。网上看到,长沙一家网红店排队数千桌,成都一火锅店开门就去等号,下午才能吃上,各大知名景点城市俱是人山人海……网友吐槽,大过年的饭都吃不上,只能在酒店吃泡面。看完会心一笑,谁又不是泡面大军中的一员呢?
今年过年早,许多事压在年前,一直忙到年二十八才略为消停。这时再计划出去玩的事,已经晚了。早先答应孩子去哈尔滨看冰雕滑雪,再一看机票,单程单人涨到1300元,一家三口往返机票就要八九千。当即换了目的地,哈尔滨改长春。春节去长白山的人多,但去长春的并不多,返程走沈阳。加起来四千多元搞定全家往返机票。
大年初一,吃了早餐直奔机场。疫情过后,航司也恢复了供餐——胡萝卜炒鸡肉餐,酸酸甜甜,孩子吃得喷香,我吃得直皱眉。到了长春下午两点半,机场租车去酒店,办完入住稍事休息也就四点了。东北四点半天就黑了,我们也该出门去冰雪世界了。零下22度,起先我戴着口罩,后来发现这不管用,口罩分分钟就结冰了!还是用大围巾把口鼻严严实实掩住比较妥当。天冷,人饿得也快,但景区么,能吃的东西无非那些,汉堡烤肠面条。到底是东北,我在一个小角落意外发现了小份炖菜,价格也不贵。酸菜炖大鹅加两碗米饭,四十元。鹅肉挺香的,甚至还有个鹅掌,我赞叹着这景区餐可真不错!万万没想到,这可能就是我整个行程中最好吃的一餐了。
第二天领孩子去滑雪。滑雪场不近,拖拖拉拉到了,排队换各种装备,弄好进去已是中午。毫无疑问,又要在景区吃饭了。孩子对着木须柿子和锅包肉疑惑地一连三问,这是什么菜?这怎么和我们那儿不一样呢?这菜我吃不习惯啊?
当晚,我决心带他们去吃顿好的。大众点评搜索了半天,锁定了好几家店。幸而在出门前,我想要不要先订个位子呢?逐一打过去,要么没人接听,要么告诉我,过年不开门。
酒店旁五百米有个商场。众所周知预制菜,我一般不太愿意在商场吃饭。但此刻看起来也没别的选择。不料,刚步入商场二楼,保安无情喊道:下班了下班了!去四楼看电影走那边直梯!什么?来吃饭的?没有!六点下班关门了!
我们面面相觑。好在旁边有个金拱门。炸鸡薯条,孩子倒没什么意见。
第三天中午我暗下决心,这两天都没吃到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我要点个海底捞外卖,烫点儿肉,烫点儿菜。住的是个公寓式酒店,有电磁炉和餐具可用。上午十点半,我们还在博物馆呢,我就下好了单。
万万没想到,吉林省博和科技馆是相通的。孩子进了科技馆后乐不思蜀,根本舍不得回去。海底捞是送到了,但人不在啊。眼看一点了,不吃饭是不行了。我带着孩子来到了负一楼观众餐厅。啊,不出所料,要么盒饭,要么意大利面配鸡排。没什么可挑的了,吃吧。吃饭的地方叫作“咖啡简餐”,我问有咖啡吗?大姐麻溜地答,老妹儿,有冲的,你要吗?
海底捞晚上终于吃上了。就着孩子口味,点了三鲜锅。我心有不甘,又点了海鲜烧烤。大意了!这大过年的上哪儿进货去?吃起来就不太新鲜。加上冰天雪地,送来的外卖早凉透了。所有食物里,孩子最中意的是一份扬州炒饭。
最后一天去了沈阳。这天我们分头行动,我去辽宁博物馆,孩子和他父亲去了隔壁的科技馆。一个人好说,博物馆的西红柿盖饭随便扒拉一口。到了这天,连平时不屑一顾的烤肠我都觉得美味了。下午四点,我们在酒店集合,发现孩子苦着脸。问怎么了?原来是饿的……科技馆人太多,爷俩不耐烦排队吃饭,自动售货机里买了包仙贝两人分着吃了。到这个点,可不饿得嗷嗷叫。
我说,妈妈来给你点菜!这顿多点几个!你饿得走不动了?我们叫外卖!点了六个菜,送来之后我哈哈大笑。大概是春节备菜不足,点的护心肉炖粉条,变成了大肥肉炖粉条;芸豆炒鱿鱼里不见一根鱿鱼,红烧肉鹌鹑蛋里,没有一个鹌鹑蛋。但此时我已经没啥心理预期了,有菜有饭,还挑啥啊!
第五天回家了,中午,转机的烟台机场给我们发了免费的面包矿泉水和泡面。
过年出门,吃不好饭其实是大概率事件。汹涌的出行人潮和大多数人都休息,形成了天然悖论。和去南方的朋友们相比,我们的假期还算清净,玩得也挺好。只是,回想起年三十在我爹妈那儿吃的年夜饭,当时没啥胃口只随便吃了点,真是可惜。早知道整个春节都吃不上一口正经饭,我在出发前,一定会多带点吃的啊。
最可气的是,因为天天吃垃圾食品,我还胖了。
年味里的秩序感
◎陶妍妍
年二十九那天终于闲下来,跑去省图借书,正好看到在举办《舌尖上的春节》新年主题展。全国五十六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新年,也都有各民族独特的“年菜”。一圈转下来,发现除各种肉食外,出现最多的是糯米制品——米粑、年糕、粽子、五彩糯米饭等。
年菜中,我最喜欢的一道糯米制品是炒米。糯米煮熟晾至半干,炒制金黄微糊。炒米不仅口感香脆,本身也是一味中药,健脾开胃,除烦止咳。日本有一种玄米茶,用炒米和绿茶拼配,也有消食暖胃的作用。
小时候过年,奶奶早早备好炒米,做各种炒米糖——有些放花生,有些揾芝麻。麦芽糖熬出一锅糖稀,将这些食材搅拌成一块,干透,用大白刀切成一块块,装进黑釉大肚坛,上面盖一张珍贵的塑料薄膜,再塞上一只巨大的棉布塞子。我自幼嗜甜,跟在奶奶屁股后面,从干炒米开始吃,一直吃到装坛,眼巴巴望着她,她总是一边叹气一边又掏出几个塞给我,“过年还要来人噢。”
今年过年什么也没采买,小零食全靠朋友们众筹。富平的柿饼、东北的的松子、糖村的牛轧、厦门的糕饼……都拎回家给老人了。唯独留了一纸袋肥东炒米糖,甜到齁,咬一口米渣乱飞,但里面有我奶奶的味道。
大年三十晚上喝鸡汤,特意舀了几勺炒米泡在汤里。这个吃法是大学同宿舍的王胖子教的。她是安庆姑娘,有个极能干的妈妈,每年寒假回来,总会带回一饼干桶的花生米和炒米,还有一锅蒸好切好的香肠。那时放学总饿,就会抢她的香肠泡炒米吃,再夹上一筷宣城的腌香菜,绝配!
二十多岁时看过一篇文章,作者写某个飘雪的冬日,夜奔回阴冷的徽州老宅,给叱咤半生的大舅送葬。文中有句话印象深刻,“过了四十岁后才明白,人生不过迎来送往。”我也到了四十岁的年纪,能体会到这句话里的寒意,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人生的秋季,既有灿烂,也有哀伤,更多是要学会释然。
今年我家的年饭特别简单,一是因为之前“海啸”击倒一大片,老人不敢出门采买;更重要的是,这帮做年菜的生力军真忙不动了。
孩子奶奶祖籍上海,往年家里的年菜,有很多麻烦的菜式——糖醋熏鱼,五彩皮冻,红豆沙八宝饭,大肉元宵,没一道是可以一次成型的。往年爷爷会固执地卤一锅年卤——猪舌,猪肚,牛肉,鹌鹑蛋这些,今天也因为清洗不动而放弃。我说去阿明买点酱牛肉呗。爷爷摇摇手,说吃不下。我也明白,谁也不贪那口吃的,放不下的,大约是春节忙碌的厨房和热腾腾的锅气吧。
我二姑已71岁,进入腊月后,还是给她的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每人各腌了一刀肉、一只鸡、一只鸭、一条鱼、一张猪脸、一串鹅肫和两只猪耳朵皮,晒好,装袋,再一家家送来。这件事,她做了二三十年。我真不知道,一个佝偻身体的老人,在乡下冰凉的自来水里,是怎么坚持一件件清洗、腌制、晾晒这些咸货的。大约是父母早已不在,弟妹吃到这口熟悉的味道,才算有家吧。
年三十那天,二姑来我家吃午饭,总共六个人,我妈端了十几道菜出来,我都惊了,和十几年前在乡下过年时的菜式一样——咸鸡咸鸭咸鱼咸猪耳先来一套,然后才是新鲜的鸡鱼肉蛋再来一套,最后才能轮上两道清淡点的蔬菜。
年轻时,恨透了这样的年菜,每次都像瓜地里的猹,上蹿下跳,嚷嚷没吃的。我妈每次都慢悠悠地说,“你吃白菜呗”。现在淡定了,每代人都有自己的内心秩序,这些秩序,是由过往的日子,一行行书写代码构成。这些代码里,有他们童年的饥饿,兄妹相依为命的冬夜,青年时的茫然,中年的意气风发……节俭是秩序,忍耐是秩序,亲情是秩序,咸货也是秩序。
尊重每个人内心的秩序。年味可以变,但不要淡,那是家的味道,更是希望的味道。
团聚是最好的年饭
◎徐燕
又是一个春节,对我而言,就是一句简单的话:回家过年。
幼年梦想,长大后一定远离父母。2006底去深圳工作,过年没回去。我在温暖的南中国放焰火,吃海鲜,很开心,但是,内心有隐隐不安,一直浑不吝的我,突然感受到了,世界喧哗而我父母孤零相对,他们寂寞吗?我生为人子而无可回报。这些内心叩问,让我不安难受。
人生有许多关键时刻,我可能就此遇到激活自己的一个重要节点。
那次催生的直接后果是,请家乡同学给我爸强行安装了他一直拒绝的电脑以及网络,转年辞职回到省内工作,每个春节必定回家。
今年尤其早点回程,爸妈在十二月那飓风一般的感染大潮中双双阳了。虽说有惊无险,也都慢慢好了,但始终不太放心。今年我爸八十。
某天,我爸打电话说要一个能买菜的小车。从网上看到一个便宜的,快递回家,又接到电话说,只用了两次轮子坏了,感觉便宜没好货,这回又买一个好的。快递的小车与我差不多同一时间到的,安装后,陪我妈去买菜。
我妈说起为什么要个小车,是那几天阳了后去买菜,走几步就要歇一下,羡慕人家拖着车的,就打电话给我了。我默默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突然有热泪盈眶的感觉,颇为自责。
年前的菜场很热闹,我们去菜场买了好多菜,我默然给我妈付钱,看她熟稔与各商家打招呼——自从我爸重病后,有点社恐的她现在已经战胜了自己。脚冻到疼,小车重到我快拖不动,买的鱼,都是我妈拎在手上的。我们买了整个春节不用出门的菜,胜利回家。
我们家三口人,简单,年饭准备,一直去繁从简,三菜一汤。
我家做饭是湖南手法,买了鱼身子,没有什么全鱼,更没有“年年有余”的概念。印象中,也有过很多菜的年饭,有一条鱼端出来却顾不上吃,能一吃好几天的时候,但是,若干年前,餐桌就简单了,以好吃为准。
鱼清洗过后,切块。下油锅煎,碗里码好,放姜丝,蒜头,豆豉酱,倒上油,上锅蒸。半小时左右,关火,就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蒸鱼。
会有两只鸡。一只炖鸡汤,但不会一大锅黄澄澄的鸡汤上来,是加香菇炖好后,每顿放大白菜、粉丝,再放鸡汤。一锅汤能吃三四天,猪蹄如法炮制。并非节省,而是习惯了,这样不油腻,且方便。另一只鸡是蒸的,湖南做法:鸡剁块,过油,加姜丝、大蒜,一大碗上高压锅蒸。这一碗鸡,不会一顿吃完,接下来的几天里,每顿用鸡块炒山药,炒莴笋,炒胡萝卜,加上大量辣椒、大蒜、芹菜,变成一碗碗热辣下饭的烩菜。
还有一个小炒,主要是我妈吃的,将青椒、豆干、胡萝卜丝、洋葱、豌豆等,一股脑炒在一起。楼下邻居阿姨的不能自理,让我妈害怕得脑梗,早就对荤菜保持着很高的警惕,至今都无三高。肉蛋鸡,都是我和我爸吃,她甚至不喝鸡汤,只吃配菜,想起蒋晓芸的一个小说,第一段就是食素的母亲被戏谑的父亲捉弄,全是肉菜,但她泰然自若,说也可以吃肉边菜,这叫随缘。
我家这一鸡一鱼一素一汤的菜,通常会在大年三十的五点钟左右上桌,这个时候,我们已贴好了春联,好整以暇坐到桌边吃饭。不喝酒,不喝饮料,就像平常的一餐。我妈略带抱歉又或是有点心虚地说,我们家的菜,少而精不浪费。我爸则一贯好心情地说,现在日子过得好,天天都是过年。
今年我爸虚弱到无法参加贴春联,只能坐在温暖的空调小房间吸着氧看电视,我给他盛好饭,暖和和坐在一起,就觉得,团聚就是最好的年饭。
吃什么不重要
◎米肖
网上流传一个梗:
地外文明人相互对话,A问:地球人在那里兴高采烈地做什么呢?
B答:在过年,其实不过是他们的行星围绕一颗恒星转了一圈而已。
A说:哦,他们实在不够聪明……
四季流转,一年一年,确乎是地球绕了太阳一圈而已。这也是年轮的意义,当然值得庆祝一下,无非亲人团聚,吃吃饭,拉拉家常,嗑嗑瓜子。
除了这些,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老早买回两斤糯米,准备春节炸些糯米圆子——小孩喜爱这口。结果体力不支,糯米至今还是生的。但,确乎亲制了二十余只蛋饺。家里有一只舀汤用的大勺子,不锈钢材质。煤气灶打开,火苗拧至最小,将勺子靠上去烤热,鸡蛋液倒入,瞬间结了薄薄一层皮子,可惜一撕即烂,揭不下来——忘记抹油了,一张蛋皮全碎掉。洗净大勺子重来,拿筷子尖沾点猪油均匀涂抹于勺面,倒入蛋液,一股猪油混合着鸡蛋的焦香腾空而起,成功了。摊三四张蛋皮,趁热包上猪肉糜,再重新摊,依次反复……就这二十几只蛋饺,费了一小时有余,腿都站酸了,还真累。以往年三十,一律去孩子爷爷奶奶家里享用现成的,今年头一回自己做菜。
主要是琐屑,磨人。腊月末,忙东忙西的,一次次外出,终于将冰箱塞满。
今年的蛋饺,由于自己做的,吃起来格外香。猪肉糜里额外加了冬笋丁,咀嚼起来有轻微的咕叽声,柔和里夹杂着生脆,如吃绍兴生煎。
现在生活优渥,单说饮食上,几同日日过年,谁也不缺吃的,年菜更不必追求大开大合,健康饮食才最重要。我家的年夜饭菜单上,鸡汤也无,改成甜品。桂圆二十粒,红枣十颗,银耳、兰州百合各一颗,黄芪、枸杞、西洋参一小撮,再加几根新鲜石斛,小火慢煲足足三小时……饮一碗,甜甜糯糯,滋阴养肺。
做了一道软排红烧冬笋。软排焯水,京葱段、姜片煸香,下软排爆炒,酱油上色,倒入砂罐中,加开水慢炖。等软排炖得差不多时,投入焯水后的冬笋块一起煨煮,任何八角、香叶等作料也不必加,食其冬笋本味。冬笋作为最难能可贵的食材,简直是蔬菜界的梅兰芳,所谓冬笋一出,百菜无味,连软排都要逊色起来了。
炒了一碟咸肉红菜薹。红菜薹要买合肥本地出产的,短而粗,极粉嫩。咸肉起到点缀作用,略略五六片即可,以免抢了红菜薹的蔬笋气,临起锅时,撒几滴香醋,口感更佳。
最后一个菜,算作创新,头一回做。将龙口粉丝事先浸泡一宿。海水青虾拦背剖开,抽去虾线,另存;剥蒜,剁蒜末若干,均匀平铺于虾背;取一只盘子,铺一层泡发好的龙口粉丝,再将青虾码放于粉丝上,上锅蒸二十分钟。这边热锅凉油,炸香一小撮藤椒、姜片,迅速捞出,将留有椒香的热油浇在刚起锅的虾背上,蒜香混合着油香波澜诡谲,火箭一样将味蕾迅速轰开。这道蒜香大虾,是三四年前在一次宴会上吃到的,久久难忘。依靠记忆复制出来的,确乎可口。
年三十的夜,朋友圈里纷纷晒出种类繁多的菜品,有朋友家多达十余种,我只端出三菜一汤,连鱼也省略,吃不了,倒掉可惜,若留着吧,谁愿意吃剩菜呢,也不健康。
原本还想复刻一道《山家清供》中的蟹酿橙,到末了,到底被剥蟹这道漫长工序劝退。若将一颗大橙子挖空,起码需要剥出十余只螃蟹的肉膏,才能将其添满。去年深秋,给孩子剥两只螃蟹,花费一小时余,低头虾背的剔肉抽膏,颈椎病都犯了。现剥十余只螃蟹,还得了?留待来年吧。
不知当下的孩子们,对于新年的感受如何?在我的童年,确乎是快乐的——新衣上身,植物纤维的气味,至今犹记。年初二,顶着寒风走路去给外婆外公拜年,路过山林,松涛阵阵,箫一样呜呜咽咽。吃了年夜饭,跨过除夕,真切感知到眼前一切都有了生命,活泛泛的,连同山川河流,眼前屋瓦,一切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