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一个文学进修班,在经历了一个星期的彼此审视观察以后,大家开始逐渐熟识,同类的人,会走得更近一些,像两株气息相近的植物,向着蓝天下那共同的阳光,不断地靠近,缠绕,并碰撞出让人欣喜的火花。而不同质的人,也始终保持着点头之交的距离,并知道此后人生,除了这一个月同窗学习的时光,可能不会再有更多的交集。
我的左邻右舍,一个是市电视台的纪录片导演老潭,一个是在北京做自由编剧的阿崎,他们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的汉语系,是同学兼舍友。当然,这些都是在前天美好的夜晚,我们彼此打开紧闭的心灵的大门,才知晓的。我的左邻,也就是我的同桌老潭,是一个沉稳成熟的文艺男中年,在最初的时候,除了日常的寒暄,我们很少交流。他扛着一个上万元的尼康专业相机,沉默地来去。那相机上不知何时被谁给碰裂了一块,于是便伤病员一样缠了一圈圈的透明胶带。我在第一次上课之前,曾经出于想要打破尴尬的好意,问了他一些无聊的问题,但他一律矜持地简短回答后,便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废话。我们彼此像一只蜗牛,只是碰了一下触角,便立刻缩回到了安全的壳里。而我的右邻阿崎,其实在来之前,便从我正在合作的一个导演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他也与这个导演,刚刚合作完一部影片。我猜测他或许也从在读的文研班同学口中,听说过我的名字,只是因为彼此的一点骄矜,而隔着一条窄窄的走廊,保持了沉默。
大约,人心之间,就是被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隔着;那不值一提的一点骄傲,常常让我们的心门紧闭,只隔窗看着外面流动的风景,却始终不发一言。我们也彼此窥视,从网络或者文字中,一丝一缕地寻找人生留下的印记。
我不知道我的左邻右舍是如何商量要请我出去喝咖啡的。同桌老潭第一次电话我的时候,我恰好要准备写作,再加上尽量减少应酬的处事原则,让我委婉地拒绝了他。而右邻阿崎在第二天以老潭的名义邀请我的时候,我正在南锣鼓巷的某个咖啡馆里,一个人对窗看夜色中的风景。只是这一次,出于礼貌,我答应第二天请他们一起喝咖啡,并买了两个小巧的笔记本,作为礼物,送给他们。
三个人沿着护城河,在黄昏中走了很久,这中间我很快通过阿崎的言语,与他有了更深的交流与创作上的碰撞。而同桌老潭,则依然沉默少语。直到走得累了,我们进入一个咖啡馆,喝下一点啤酒的时候,我才终于看到了他掩藏在深处的灵魂。
我们谈了一些什么呢,其实并没有太过深刻的东西。我们只是彼此交换了喜欢的书籍,看过的电影,走过的城市,做过的事情,有过的困惑,并听了咖啡馆里,一个女孩子一首接一首唱着的忧伤的民谣。
但是这些足够让我们坦诚地打开内心的某个窗户,看到彼此同质的那一部分。并因此在第二天,便觉得不再有之前的隔阂与矜持。
而今天午后的联欢,大约,会让更多的人,寻到了彼此的同类。我惊讶于某个坦白自己T恤十九元的女同学,她有如此美妙的诗歌朗诵的天赋。我也诧异那个外号叫“胃出血”的黑脸膛男同学,他还有几分的幽默感。而一个自称为农民的总是孤独来去的草根导演,则有出色的自编自导自演的才华。常常一开口唱歌,立刻让全场安静下来。
晚饭后,在网上跟同桌聊了他日常所写的文字,和拍摄的照片。我让他去掉对我的称呼中,带有明显距离感的“老师”二字,而我也开始放开,不再装出一副大学老师的严肃模样。其间还收到正在散步的阿崎的短信,提及昨晚他和老潭也去了南锣鼓巷,又说,外面的空气是潮湿的,有些江南的感觉,他喜欢这样湿漉漉的空气。我回复他说,我也喜欢你们两个这样在世俗生活中,还保有一份理想的文艺男中年。
忽然想起晚会上我朗诵的一首朋友所写的诗歌,我喜欢其中的一句:我有很多的理想/我有很多的理想/你/要相信我……
我想同质的人,一定能够和我一样读懂在这个没有理想的时代,“理想”二字说出的时候,我心底的那份真诚。(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