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下在城市,也下在乡村。但我固执地以为,只有在古老的山野乡村,才养得活温婉如仙子一般的春雨。
雨水节气前后,气温回升,冰雪消融,降水增多,天街小雨轻盈盈地飘落人间,山前小屋一夜听春雨,天明才觉这丝丝细雨最喜屋前的菜园子。你看,昨日还是昏昏欲睡的种子们,清晨已经泛着动人的绿光了,多么讨喜的绿。
屋前的菜园子,是母亲的菜园子,藏在童年的记忆里,也生长在每一场春风春雨里。第一阵春雷唤醒沉睡的蒜瓣儿,第一缕春风手牵一株株“Y”字形的菜苗儿,第一场春雨给豌豆尖儿们洗个澡……母亲的菜园子里有生命的脉搏在律动,溢满了早春的活力,所有的蔬菜们就这样舒舒服服伸个懒腰似的苏醒过来了,星星点点的绿意在流淌,在蔓延。
春的喜悦爬上了母亲的眉梢,她小心翼翼地踩进湿润的泥土里,弯下腰,一边用小锄头松旁边的硬土,一边仔仔细细把一株株长得比菜苗还青绿的杂草拔掉。母亲的动作十足轻柔,生怕打扰到这些柔弱的小生命,嘴里还念念有词:“七九八九雨水节,种田老汉不能歇。”我懂母亲的意思,雨水节气,天气转暖,地面开始解冻,土壤需要一层一层进行耙松,这样秧苗们才能长得好。没几天的功夫,母亲的菜园子已经显得格外清新脱俗,层次分明了,一畦畦芫荽、大蒜、小葱、奶白菜、豌豆、菠菜、茄子、辣椒……它们秩序井然,色彩斑斓,在母亲匠心独运的巧手耕耘下,小小的菜园子俨然成了一件绝美的艺术品。蔬菜们在春风中荡漾,泥土的芬芳混合着蔬菜们人间烟火气的香氤氲开来,令人心旷神怡。
我雀跃着走进菜园子,才发现这片生命的汁液来势汹汹,双脚不知所措,不管踩在哪里都觉得不妥。轻轻抚摸着那些刚刚探出头来的嫩绿的豌豆尖,仿佛指尖刚一触碰,它们就温柔地到了我的手心,冰冰凉凉,喜不自禁。跨过一垄芫荽,再越过一道蒜苗,地埂边上第一茬种的油菜花早已笑脸相迎,浓得化不开的金黄招蜂引蝶,好不热闹。南方的早春来得猝不及防,一个不留神,春的神韵却已不知不觉住进了心底,当你发现的时候,已经对它爱得深入了。母亲笑着说:“看吧,一天一个样,你今天掐的豌豆尖,明天又该活泛了,吃不完,根本吃不完!”母亲的眼里一片明媚的春光,“拔一些蒜苗给你大姨家送去,你二婶喜欢吃菠菜,二伯家的辣椒应该吃完了吧……”贵如油的春雨无私地滋润着这方小小的菜园子,这方葱绿的菜园子又义不容辞地滋养着温暖的亲情。这些,不正是我们日日所见的家园的模样,不正是我们夜夜幻画的乡土中国的图景吗?
成年后,在城里待久了,我常常产生一种错觉,春雨莫非只下在山野乡村,亦或只下在母亲的菜园里?当想念那片菜园想得发疯的时候,我或许哪一天也能养一畦春雨,让人间温情长存,一如故乡模样。
(彭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