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有两件古董。
一件是清晚期的八仙桌,一个是雕刻着石榴、兰花的太师椅。是爷爷的祖辈留下来的。
爷爷以前住在旧城的四合院。旧城以前好玩,有很多满清遗老,习俗都留着,比如遛鸟、斗蛐蛐,晚上去老馆子吃铜锅涮肉,聊着手里的珍珠玛瑙串,烟火味十足。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爷爷在纸箱厂工作,生活习惯是,每天下班都捡几块砖头回家,码在墙边。后来,就用这些碎砖,又修了南房。
可见,他是一个节俭的人。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城市更新。街道办来了几次,做他的思想工作。他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来了个南方人,二十万买我的院子,我都没卖。现在你们用二尺宽的条条,就想拆了我的院子。没门!
街道办工作人员也很为难:不是还给你补楼房了么。
爷爷扭头就走:人在房在。
后来,果然是人先没的。
临终前,他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来,执意要搬回自家院子,病床安放在了西房,可以看到清晨的太阳,看不到日落。有天傍晚,听说病得十分重,我们都去看他。他手上扎着针,用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举起来,指向他的四合院,我们都以为他要说出什么重要的话,结果他说: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姑姑说:看看都病成啥样了,开始说胡话了。歇着,歇着。
后来,八仙桌、太师椅搬回了我家。我家60平方米,根本放不下。于是撂在了厨房,奶奶打麻将的时候,用来摆放一些暖壶。有时倒水的时候,看见桌面上已经阴了一大片。
我也是偶然钻到桌下面,才看到有一张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光绪二十年,某某欠了某某多少银两,几钱几文。是账本。
现在,我也到了一定的年龄,发现人与器具、植物之间的感情。前几天,我家养了十年的榕树冻死了,伤心不已。感觉陪伴了很久的事物,烟消云散了,连带回忆。
有时,去爸妈家,我就坐在太师椅上,手扶着八仙桌,有一种古典情怀。曾几何时,祖先在这上面吃饭、算账,看云卷云舒。如今物是人非。
不瞒你说,我是看见这些古董,才想写家族中的人。我总觉得命运与他们有些联系,但说不清。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