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美文】读读书,种种田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5-04-21 08:27:58

父亲的一生,说来简单,就六个字:读读书,种种田。

种田,是他的营生;读书,是他的清静。一个用来养家糊口,一个用来安顿心灵。这两件事,在他身上搭得极稳:锄头与书本,一手一个,井水不犯河水,却又彼此支撑。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整日与泥土为伴,年年种麦,年年插秧,风里来,雨里去。我小时候常坐在田埂上,看他弯着腰在地里干活。他动作麻利,锄头在他手里上下翻飞,仿佛那就是他天生的本领。

别人见他起早贪黑,总不解地问:“干嘛这么拼命干,不累吗?”他总是笑笑,不多解释。我知道,他不过是想早些干完活,好腾出时间看书。

一回家,父亲像变了一个人。放下锄头,擦干手,拿起那本摊在桌上的《古文观止》,或是翻得发黄的《农业科技报》。他端着大茶缸子,一边读,一边低声念,偶尔还会“咦”一声,像发现什么宝贝似的。

小时候我不懂,问他:“爸,你读这些干啥?”他头也不抬:“人不能光低头种地,还得抬头看看天。”那时候的我以为他说的是天气,长大后才明白,他是说,一个人不能只顾眼前的苟且,还得有点精神的光亮。

父亲读书不多,小学没毕业就回家务农了。但“没念完的书”,始终是他心里的一个结。他读农业技术、古文诗词,哪怕是邻居送来的旧报纸也不放过。他读屈原,说“人可以穷,不能没骨气”;读陶渊明,笑说“种豆南山下,也挺像我”。他说自己是“半个文人”,但我知道,他只是个种了一辈子地、却始终保持清醒与体面的人。

我们家并不富裕,但每逢我交学费,父亲从不含糊。哪怕前一天还在街头为几毛钱的肥料讨价还价,第二天也总能爽快地把学费塞进我书包里。他说:“吃啥都能省,书不能省。咱家不就是靠书出头的嘛。”

有一年夏天,雨下了三天三夜,田里的玉米全被淹了。我看见他坐在门口,烟一根接一根,鞋也没脱。等我递上毛巾,他才抹了把脸,说:“没事,等天晴了再补种。愚公都能把山挖平,我补几垄地算啥。”他那句“补几垄地算啥”,我记了一辈子。不是因为他说得有多豪迈,而是那种不动声色里的倔强,就像书里写的那些人——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却在平凡的日子里,一寸寸往前走。

从小受父亲的熏陶,也爱上读书。上学时,读课本;工作后,读闲书写文章,把生活写进稿纸里。文章投出去,起初石沉大海,偶有几次被刊登出来,心里便像种田的人看见秧苗发芽。再后来,稿子渐渐有了读者,我也慢慢走上写作的路。

如今父亲年纪大了,不下地了。但读书这件事,他仍坚持。前两年我给他换了台智能手机,他第一件事不是刷视频,而是让我给他装个“电子书”。我调好字体,他盯着屏幕看得很专注。看几分钟,就得揉揉眼睛,但还是舍不得放下。我问他:“爸,现在眼睛这么花,还读得动吗?”他笑说:“读不动也得读,种地的手不动了,脑子不能荒。”

每次回老家,我都会陪他坐在院子里。他喝茶,我翻书,偶尔念一段给他听。他点点头:“这句好,有劲。”就像多年前,他在炕头念“床前明月光”时的模样,一点没变。

父亲的一生没有传奇,不过是用锄头耕地,用书本耕心,把一日三餐的日子过得厚实、有光。他让我懂得,一个人不必惊天动地,只要心里有光,脚下有土,也能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读读书,种种田。”这六个字,是父亲的一生,也是他留给我最朴素、却最有分量的教育。

司德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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