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策划】犯花吃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5-04-28 09:22:38

食花

□小麦

有部台湾电影,女孩叫花吃了。今天又想起这个名字。最近群里频繁出现各种晒吃槐花的照片,或炒鸡蛋,或包饺子。为了一包槐花,不辞辛苦从和面开始,包一顿饺子或是蒸一笼包子,还真有点感人,简直就是跟随节气脚步的行为艺术。

我们这个饥饿民族几千年来积累下来的智慧,把实用主义刻进基因。药食同源,花食同源,好吃不好吃都在其次,只要能吃,那就一定是无毒且有一定功效的。我小时候在湖南吃过一种白色的厚而甜的花,像槐花,但又不确定,只记得爽口又甜滋滋,那是食品匮乏时代的惊喜,思之怅然,之后再也没有相遇过。

南瓜花是常吃的。外婆家的几棵南瓜在菜园里爬得到处都是,摘南瓜藤要记得把外面的一层刺皮剥一剥,摘花来炒菜就简单得多。摘去花芯,焯水就好。南瓜花,我喜欢面拖的,炸了蘸辣椒面吃。谁不喜欢炸物呢?后来,在日料中吃到天妇罗。万物皆可炸,哪怕一片树叶一株嫩芽一朵花,吃时,我总不由想起外婆家的夏天,和吃南瓜花的日子。

小学四年级前,我家住在郴州水泥厂,郊区的娱乐不多,附近单位有放露天电影的消息传来,不亚于一个小小节日。妈妈会带我去看。夏日黄昏,早早吃了晚饭,洗了澡,我们出发。我妈用粮票换来两张折叠小凳,特为让我好拿的。在夏日长长的余韵中,我们走长路去附近铁五局看电影。正年轻漂亮的妈妈,穿着飘逸长裙和同事说说笑笑在前面走,我一个可怜的小学生,拎着两个凳子在后面巴巴地跟着。

看电影,坐在一层一层台阶上,屏幕是拉在操场上的幕布,真的远呀,却一样看得很清楚,台阶边上种了很多植物,葳蕤茂密的南方植物,蓬勃得令人害怕。我喜欢那些美人蕉,很大束的绿叶子,簇拥出各种颜色的斑斓绚烂的花。某次,当我忍不住扯一朵花,吮吸它们的花尾,呀,居然是甜的呀,蜜一样的甜,应是传说中的花蜜吧。

后来,再也没见过南方那样浓密层叠的美人蕉,但任何时候看到那些花,总会想起小时候的那种甜。那些夏天,有很多很多的长路,很多很多的电影和很多很多的委屈。

知道花也可以是甜的,在馋得无法无天的年纪,我如法炮制,见到花就要忍不住摘下来试试,尝一尝花芯是否甜。金银花味道一般,但山茶花就很好,非常非常甜。

再后来,长大,傻傻的馋劲自然没有了,而且我这样懒,没有手艺,也不可能搞顿槐花饺子,更不可能采大把栀子花来复刻黑暗料理,那么馥郁肥厚的花如何入口呀。

茉莉花茶是一种北方人爱喝的茶,我猜可能是北方水质太差,不加点味道无法入口,但我总觉味道过于浓郁,喝不习惯。但同样浓郁香味的玫瑰花茶,我却甘之如饴。一些红茶,几朵玫瑰,再加两三朵洛神花,热水一泡,就能得到一杯颜值味道都超乎寻常的饮品,据说舒肝美容。喝了会变美这事,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春意渐尽,初夏就要来,走在小区,看见蒲公英的小黄花,这是我认识这个植物的唯一标志,我吃过蒲公英,清火,有效,但,真的很难洗。采的时候不觉得累,洗的时候让人彻底觉得不会有第二次了。获取植物本身,确实附加更多的辛苦与代价,相较而言,食花就简单多了,清洁而简易。桃花、荷花、桂花,说起这些名字就口齿留香了。但愿我们这沉重而凡俗的人生,因为这些美丽名字的参与,而变得更为轻灵美好一些。

好吃也好看

□张妍

春雨濛濛中,繁华城市长大的六岁小女孩,淋得头发湿透,树顶上高高挑起的白槐花,美如花瀑,她站在树下委屈地哭,这花很甜很甜,就她没吃过。

极少回乡的小女孩,第一次知道,树上的白槐花、紫藤花都是可以吃的,整个村的小伙伴都吃过。

她以为槐花是甜的,哭得更厉害。

若是一棵青菜,她肯定不会哭,女生们极少因为一棵青菜哭泣,大多在花前流眼泪。小女孩的眼泪,再次证明,好吃与好看,同样重要。

貌不惊人的油菜花,因为花薹美味,成为我每年必种的花卉。

春天里,为结籽而抽薹的过冬青菜老谋深算,花薹里带着菜的青腥,个别花粒里暗藏辛辣,潜伏着花椒的麻,吃起来千滋百味,不知道鲜美与怪味哪个先来。

油菜花没经过冰雪摧残,过了寒冬才长茎秆,少了苦大仇深的沉重,它身姿轻盈地站在田间地头,迎着春风黄灿灿,土得炫耀又嘚瑟。第一茬花穗长在整株的正中央,主茎顶上起穗,是油菜的第一束花。冬至播种,地气潜藏,逢春雨抽穗,每一颗花粒都盈满春风,花苞里蓄满天真的春,鲜薹脆嫩,花蕾醇香,朵朵都是虔诚的鲜。

最爱第一茬油菜花的口感,花粒涨满枝头,粒粒如稻米饱满莹润。趁着花未开,清晨将花穗采下,放点香油清炒,不待出汁,断生即可,稍微撒点盐,也可以不放盐,趁嫩吃一盘,满口都是爆开的花朵,每每都让我觉得,春天没白过。

油菜花结荚时,貌不惊人的豌豆刚成棵形,白豌豆花朴实素淡,花开如白蝶,很像高中时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平时朴素不起眼,一到考试便成绩不俗。豌豆花从蓄花苞开始,便可采食。花苞厚实,花生般实在、接地气,直接摘了生吃,有可裹腹的踏实感。

待花朵结出花生粒大小的荚,此时花未完全褪去,豆荚脆嫩无丝,既有荷兰豆的甜,还有花朵余留的香,口感一时无二。若是再等几日,豆荚里长出嫩豌豆,连豆带荚一起吃,甜豌豆般清脆爽口,是春天难得的零食。

过了清明,豌豆颗颗充盈,豌豆荚饱鼓,豆属性膨胀,再也找不到花朵的口感,此时,另一种洁白乘风而上,高高挂在枝头,像是白豌豆花飞上了天。

口感与豌豆花也有几分相似,树上开的花,没有豆类接地气,花瓣比豌豆花薄更轻盈。

花开洁白,碧绿花托连坠着一串串小白花瀑布,映着天空白云,地上长齐穗的麦田,淡紫色泡桐花交相辉映,美得像宫崎骏动画。槐花花量大瓣质薄,没开花的花苞,人们叫它槐米。槐米挂枝头时,正逢青黄不接,野菜退市,麦子玉米没长成,槐米成了裹腹的首选。

老辈人说,以前谷雨前后忙春播,哪有时间烧锅做饭,饿了上树捋几把槐米填肚子,爬下树又去地里干活。

现在,槐花成了春天的标志,成了农耕时代的代表花食。农人们有了粮食,放弃的食材,成为人人都想尝鲜的美味。

第二天清晨,槐树下痛哭的小女孩家大门上,挂着几兜槐花,有生有熟。生的可以包饺子、摊煎饼;熟的是皖北大娘婶子的手艺——蒸槐花。

裹面蒸出的槐花,含着麦香,粒粒分明,每个小女孩吃了都会记住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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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如雪

□ 燕尾蝶

多年前的清明节,带着父亲遗愿,我们全家回了故乡青州。这一次的回乡之旅,真实体会到“好客山东”,至今难忘。

祭扫仪式结束后,听从堂哥的安排,前往范公亭公园。李清照的故居就位于公园内。公园里还有纪念青州三位知州范仲淹、富弼和欧阳修的三贤祠、原建于北齐的永济桥。

北宋皇祐三年(1051年),范仲淹升为户部侍郎,年逾花甲的他被调往青州任知州。他体察民情,为官清廉,任上多施惠政。范公亲自筹措督工,在南阳河畔借泉筑井,以方便民用。并置亭于井上,亭之周边栽植槐树多株,原地已有植于唐朝的楸树留之不动。后人感怀范公所为,称井亭为“范公亭”。如今,“唐楸宋槐”已成为青州著名的历史文化名片。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千年的古树。楸树和槐树作为我国的古老树种,都具有长寿基因,加上适宜的地理位置和气候,百姓因对范公的爱戴而对其呵护有加,致范公亭内的古树生生不息,立千年而巍然。时值春天,古树焕发出勃勃生机,枝干虬曲苍劲,布满岁月的皱纹,最大的合围已达六米。看枝干,有的地方已空心,好像早已枯死,但枝干顶端,猛地一下涌出了那么多鲜活的生命,郁郁葱葱,如亭亭华盖。北方的春天来得稍晚,未能亲眼目睹唐楸宋槐的花期。

我站在古树下,感叹人类生命的短暂。古树经千年风雨,见证了历史的变迁和社会的发展,依然鲜活。自看过唐楸宋槐,觉得人这一辈子一定要种一棵树,陪我们一起变老,等到我们逝去后,它来替我们看世界。城市化的今天,想要找块空地亲植一棵树实属不易。

一直以为槐树花都是一样可食用的,直到今年春天才分清,有国槐和洋槐之分。范公亭的宋槐是国槐,其花因有微毒不可食,晒干后可入药,具有预防高血脂和抗菌消炎的功效。洋槐树枝有刺,易断。四月是盛花期,槐花如雪,一簇簇、一串串,阵阵幽香沁人心脾。摘一朵放进嘴里,花蕊清甜,唇齿留香。因此,槐花成为四月的一道美食。今年,除了茵陈蒿,我还采摘了一些槐花。

槐花花期短,不超过十天,赶在花蕾期(俗称“槐米”)采摘为最佳。今年初春伊始,槐花只要保存得当,能一直吃到冬天,可以直接冷冻、焯水过凉冷冻和晒干保存。主要采摘槐米,因尚未绽放而保留其香甜,可制作槐花饺子、蒸槐花、槐花鸡蛋饼和槐花炒鸡蛋等,这其中,我最爱手擀皮的槐花饺子。

槐花从花枝上捋下,捡去叶子,淘洗数遍,去除灰尘和虫子,沥干水分。水烧开,将槐花倒进焯水,待颜色变绿迅速捞起,过凉水,不可时间长,否则会影响槐花自带的香甜味,挤干水分备用。

春韭一小把,洗净晾干后,切成韭菜碎,加入姜末,槐花的数量约为韭菜的两倍,将它们放在一起拌匀后,倒入麻油锁住水分。猪肉糜分次加入葱姜水,顺着一个方向搅拌至黏稠,再摔打数次后放进槐花韭菜碎里,加盐调味即可。槐花为野菜,制作饺子馅不可太干,猪肉稍肥,需多点油和水,否则馅料因发柴而失去香甜味。包好的槐花饺子可蒸、可煎、可煮。我以为,水煮是最佳的。筋道的饺皮里包裹的槐花依旧保持着翠绿的花蒂和洁白的花瓣,咬一口,猪肉的鲜、春韭的香、槐花的甜,层次分明却又融合得恰到好处,这是四月独有的芬芳。

春天,我还做过鲜花饼,用盛放的月季花瓣加冰糖,用擀面杖捣成泥,包进糯米面团中,加油煎至两面金黄,一道糯叽叽的鲜花饼便制作完成。

能制作鲜花美食的种类有很多,木槿、茉莉、昙花等。每年夏天,家里夜晚开放的昙花便是第二天的美食——昙花炒鸡蛋。紫藤花也可以做菜,苏州博物馆里文徵明当年亲手栽种的那棵紫藤,不知他有没有品尝过。如此想来,这棵紫藤至今还没去欣赏过,那就定在下个春天吧。

花馔

□钱红丽

多年前,去云南,飞机遭遇强烈气流,颠簸得几欲呕吐。机场小极,飞机落地前,盘旋了复盘旋,总对不准跑道。千难万难降落后,又险些冲出跑道,一机人狼狈不堪,何况我这个连车也晕的人?

晚餐时分,礼节性枯坐桌前,未动一箸。直至上了一碟菊花,仿佛天外来客般拯救了我。是黄菊,肥美叶片上水珠闪闪,略拌一丁点香醋。那碟菊花太过寒素,乏人问津,被我独一人饕餮一空。

至今感谢那碟凉拌黄菊,它用一股奇异的药香气制服住了我胃中翻江倒海的浊气。到末了,满嘴清气不绝。

我们这里的万象城,有一家太二酸菜鱼。每次打包一份回家时,总额外多要一份黄菊。吃遍所有种类酸菜鱼,唯他一家随鱼配一小盒菊花,到家撒在汤面上。川味总归是麻辣,菊花想必用来去火?

有几年,数次去云南,总可以吃到芭蕉花。云南山中多树,也多芭蕉。随便扛一根长柄工具,去到深山,将纺锤一样的芭蕉花苞勾下,剥去外层几片紫绿相间的老叶,清洗干净,切成细丝,撒薄盐,揉出苦涩汁液。烈火凉油,炝炒十余秒,起锅前撒一撮紫苏叶,滋味清新,口感脆爽。

有一年暮春,去广西贺州,吃到南瓜花酿。广西那种多雨湿润的天气里,田间地头随意栽几棵南瓜秧,月余,葳蕤一片,满天满地盛开粗朴朴的黄花。南瓜花分谎花、母花。谎花摘回,花心塞入肉糜,隔水蒸熟,再加高汤烩一烩,起锅前,勾薄芡。一朵花入嘴,香糯软滑,口感奇绝。花经过高温的淬炼,依旧保持住脆嫩口感,又吸附住肉糜的香气,别有滋味。

南瓜花亦可素食。整朵花拖一点儿鸡蛋糊,现炸现吃,酥脆中尚保有一股植物的清香之气。一碟油炸南瓜花,配一碟花生米。坐小河边,三两友好,有话无话间,呷一口酒,捻一朵花、一粒花生米大嚼……被北回归线午后的烈阳笼着,一直坐至夕阳归山,真是吃出了天地之闲。这样的日子总归少,令人加倍怀念。

广东人喜爱用木棉花煲汤。湿热的气温里,一朵朵殷红大花,自枝头坠落。起得早些,带露拾花。倘多得一时吃不尽,拿一根缝衣针,引长线,把花串起,晾干,日后慢慢享用。

鸡蛋花,同样可食。有一年在深圳,人行道上一排排芒果树,青果累累垂坠而下,童话般梦幻,直叫人看得呆过去。但,深圳还有另一种更美丽的树——缅栀子树,又名鹿角树,一种落叶小乔木。枝粗壮肉质,叶互生,呈长圆状倒披针形。顶生聚伞花序,五片花瓣呈螺旋状散开,瓣边白色,瓣心金黄,有香气。缅栀子树原产于美洲墨西哥、危地马拉等国,在中国南方地区均有栽培。

缅栀子树多种在庭院、公园。当我们经过,鸡蛋花落了一地,惹人怜爱。欣欣然地,走到哪里,手上总小心捏着一朵鸡蛋花,看着,闻着,心爱不已,南国空气里皆荡漾一份难言的芳香。鸡蛋花可煲汤,可油炸。但,如此美丽的花,吃它,真是唐突了。

在内地,暮春时节,槐花大面积盛开,古诗不虚:春槐一夜雪如堆。

我家门前小竹林中有一棵高大的槐树。前几日,一位老人捏着长竹竿,勤勤恳恳勾一点低处槐枝。丰硕的花蕾一串一串,总将自己挂在最高枝,随风披沥直下。老人够不着,真是没奈何。忽然,一夜大雨,翌日晨,落雪满地,被春阳过度曝晒,所有花将自己紧紧卷起,一堆堆瑟瑟于地砖墙缝边。倘有工夫,逐一扫起,除掉土块坷垃,洗净,隔水蒸,便是一碗槐花干。槐花干口感繁复,异于新鲜槐花,多了一重太阳的馨香。

近日,菜市一直有槐花花苞售卖。一日,煲了一罐猪骨汤,加火腿、胡萝卜各一,临关火前,突发奇想,洗一把槐花丢进去,大火攻开,熄火。舀半碗,几颗槐花晃晃悠悠于汤面,迥异于平时不一样的鲜香。汤饮毕,余香渺渺,庸常生活似乎有了诗性飞升。

有一回,看美食纪录片《味道中原》。

一对老夫妇蛰居河南深山。暮春时节,终于盼到远嫁的女儿回娘家。

老父亲天不亮进了山。做什么?打槐花。老人身手敏捷攀上槐树,挑花串最盛的树枝,折断,丢下。他用巨大的塑料布兜住花枝,深一脚浅一脚,一路辛苦地挑回家。老伴接到,坐门前阳光下,一串串将槐花捋下,拿到山泉水里冲洗。

这边舀面、和面、醒面、擀面……末了,团出一只只肥胖的槐花包子。白铁锅中蒸熟,夹到大瓷盆里,堆得山高,端给女儿。年轻姑娘不顾一百度的烫,一下将包子掰成两瓣,槐花依然银白色的鲜亮。她的两腮被槐花包子撑得鼓起……父母站一旁盯着女儿满足的神色,纷纷搓起手,难掩喜悦。那一刻,叫人感知到童年味蕾的不朽。

再过一月,便是端午了,又迎来栀子花开时节。这独特奇崛的白花,也是我的生日之花。每年每年,拿出家里珍藏的所有杯盏,一朵朵,清水储养。甚或白夏帐里也要挂一朵,梦境里遍布芬芳。

虽说栀子花可食,但,每年我都敬畏地供着它。吃它,便俗了。

汪曾祺老爷子写得痛快:

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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