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策划】老师们
来源:安徽商报 责任编辑:张雪子 分享到 2023-09-11 09:18:13

同学群里的杨老师

◎杨静

厦门的杰萍在群里发信息说:“杨老师和师母一起来厦门啦!”

杨老师是我们高中的班主任,今年刚退休,杰萍邀请了好多次终于促成了这次厦门游。她带杨老师游鼓浪屿、吃海鲜,照片发在同学群里,一时,分布天南地北的同学纷纷邀约:“杨老师,到我这里玩!”

杨老师就在同学群里。在群的43人中,网名“香樟”的杨老师也是唯一“混”在我们这个同学群的老师。

“香樟”教语文的,二十多年前,正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时代,语文虽重要,却并不吃香。从高一开始,学校将各区县初中简拔来的学生分在重点班,着重在数理化上下工夫。杨老师以语文老师任重点一班的班主任,可真是不容易。

我那时也是颇爱物理的,但第一次入学考试才53分,几乎全员不及格,大家一时情绪低落……

杨老师站在讲台边,身形微胖,笑眯眯摊开双手,突然伸出一只手的小指头,作弹奏状,然后发问:“贝多芬是著名钢琴家,可他从来不用这根手指弹琴,有谁知道为什么?”

大家一时愣住,以为是个什么新鲜知识点,纷纷给出多种猜测,杨老师笑着摇头……然后“香樟”哈哈大笑,挥舞着手指:“因为这个手指头是我的呀!”时隔多年,那一幕如在眼前,虽只是一个小笑话,但杨老师那种温和的神态、不急不缓的语气,给了刚刚离家且遭遇分数打击的孩子们极大安慰。

杨老师的温暖不仅在课堂,更多的是在课外。那时学校铆着劲盯“成绩”,每周只放半天假,每月放两天,严格管理出入,很多孩子由于离家远,一月才有机会回家一次。初次离家,分数又不佳,杰萍虽然是个大个子,但一回到宿舍忍不住哭起来。

杨老师听说了,就把想家厉害的孩子轮流召集到他家吃饺子。亲自下厨,萝卜猪肉馅的饺子一吃上,大家立刻笑了。那是1993年,高中教师的工资每月不过三五百,饺子制作费时,班主任课业繁忙,能抽空做一顿饺子,殊为不易。

二十多年过去,班上多数专攻“数理化”,有些成了物理的、工学的、材料的、生物的博士,但大家最喜欢的老师,仍是语文杨老师。每有同学回老家,自然要去找杨老师搓一顿。虽然大家有心请客,往往是杨老师大手一挥,一句“家里吃”就把大家拦住了。每次都烧一大桌菜,萝卜猪肉馅的饺子是标配,老师说那是家乡的味道,离家许久总要吃一顿饺子才舒坦……

上学时,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晨跑,杨老师总会准时和大家一起,或许是学校的操场容纳不下,又或许是想带我们出校门透透气。杨老师带大家到马路上跑步,清晨的街道安静,一抹阳光透出来,大家迎着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递出蓬勃生长的力量。

杨老师一直爱运动,近年迷上骑行,时时拍照在群里分享他骑行经历,比如骑车去山里采茶,到逍遥镇喝胡辣汤啦……大家纷纷表示羡慕,也以此聊解思乡之情。

杨老师更像是大家共同的朋友,高中之后到大学,毕业后分布天南海北,后来建了微信同学群,自然而然把杨老师拉了进来。杨老师化名“香樟”,因为在校带课,白天多数时间只在群里潜水,只有晚上或周末,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生活和社会问题,杨老师也会兴致勃勃的发言,跟大家开着玩笑,见证各个同学工作与生活的变化,也跟大家说说学校的发展和趣事。

杰萍从武汉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厦门,今夏她大女儿考上哈工大,杨老师赴厦门之约,除了旅游,更是对学生的孩子表达由衷祝贺。

杨老师只教了我一年语文。那时高二文理分科,我和另一名同学去了文科班,原班级则就地转为理科班。没有跟随杨老师学满三年,至今,颇感遗憾。

来世还做您的学生

◎汪树明

1981年秋,我考入运河中学,唐老师任我班语文老师。我是语文课代表,唐老师自然对我更加偏爱。作文一向是我的强项,第一次参加记叙文大赛,得了一等奖,作文课上,他多次评讲我的作文;课后,精心辅导我参加县作文比赛,当捧回奖状,我也成了校内“名人”。暑假前,他特地从学校图书馆为我挑来《红与黑》《呼啸山庄》《简爱》等中外名著,让我带回家阅读。为培养我的观察能力和写作能力,他经常给我“开小灶”。有一次,我在上体育课,他从街上回来,看山羊交易市场很是热闹,就让我去看看,并写篇日记。我看后写道“蠕动着羊群像天上的白云在浮动”,他阅后连夸好。他手把手教我,办起全校第一份文学手抄报《春笋报》。

在运中短暂的三个学期中,我与唐老师结下了深厚情谊。课堂上,我们是师生。课后,我们是兄弟。他如哥哥一样待我。那时,都是蒸饭,中午学校供应菜汤,一班一大桶,一周一顿豆腐汤,一顿肥肉汤。教职工食堂有菜有饭,但不对学生出售。每次大考前后,唐老师总把我叫到他宿舍,为我打来一份“教师菜”。星期天,我俩一起包饺子,没有擀面杖,不会做饺皮,他用酒瓶把面擀薄,我就用热水瓶盖子按出圆圆的饺皮。一顿饺子,煮出了我们浓浓的兄弟情。那些年的春节,同学间流行互赠年画,他精心挑选一幅竹图,写上祝福语送给我。他从运河中学调往县二中时,我和他一人一辆自行车,将他的行李拖到响水。中午,我们俩在路边小店,买了两碗馄饨,边吃边笑。

1984年10月份,县广播站招聘专职通讯报道员,我得知此消息后,兴奋地报了名。唐老师为我找来《新闻写作》一书,利用晚自习后的时间为我辅导新闻写作知识,教我写出第一篇新闻稿,使我顺利地走上“记者”路,成为报社、电台的供稿人。我考上县广播站离开复习班时,唐老师语重心长地说:“走上社会了,要学会为人处事。”他问我走前,与任课老师打了招呼没有,我说还有一个老师没找到。他说:“你来不及,我来替你与他打招呼”。这么多年来,虽然遭遇下岗、失业等,但因有唐老师授我的一技之长,我一直在政府、机关从事文秘工作,也为自己写作创造了便利条件。

谁也没有料到,1988年夏,癌症缠上了我的恩师,仅仅几个月时间,33岁的唐老师便抱憾而去。此前,他正雄心勃勃地准备创作一部长篇小说。

现在,忆起与老师的相处的日子,心中充满了温暖、甜蜜、感恩。想到与老师阴阳两隔,我不禁潸然泪下。前天,我路过母校,望一眼老师住过的地方,禁不住泪水涟涟,耳边又响起唐老师为我们讲解课文的声音,又仿佛看到他点评我习作的笑容。

唐老师,如果真的有来世,我还愿意做您的学生。

讲台上的你们

◎冬晴

一辈子,会经历多少老师?

遇过两个美术老师,一个教油画,一个教水墨。教油画的姓古,人都已经结婚,浪子气质不改。喜欢穿肥大的牛仔,里面满满装进四季的风。耳边一撮白发,幽兰一般,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故意染的。

他一直认为自己很帅。可是别人不敢苟同。男生们不大喜欢他,因为他讲课完毕喜欢挤坐在女生的长凳上歇脚。因为女生多半体格娇小,有剩余空间可借给他一歇。但男生们不这样认为。男生们像一群村狗虎视眈眈另一条路过村庄的野狗,惟恐它在此流下味道。

大冬天,小半夜,他从画室出来,穿过女生宿舍楼下的巷子,回巢穴。寂寞冬夜,寂寞的脚步声里,他一路高歌,歌声在寒气里抖成哀号。

毕业之后,一直未再见过。偶尔看画展,会想起一身油彩的古老师。我们那时身居小县城,没见过大世面,不欣赏油画,喜欢水墨。

教水墨的老师穿衣服规矩得像过年的父亲。穿西服肯定打领带配黑皮鞋,穿休闲装肯定把拉链拉到衬衫第二粒扣子位置。头发三七开,梳得齐齐整整,但绝不到狗舔程度。

他教我们画黄瓜架子上的黄瓜,藤蔓牵连,古意而饶有野趣。我们看着他在画板上笔走龙蛇,也纷纷舞笔弄墨,匍匐进农家的瓜架下,享受一纸的荫凉。

毕业后,有一次同学碰面,说起教水墨的那位老师,竟然已经生病离世。他才四十几岁,正是笔墨正旺盛的时候。一时,众皆唏嘘,怅然不已。

还有一位女老师,姓焦,总喜欢把头发烫成方便面一样。她生得娇小,身手敏捷,人也精明好强。大夏天上课,穿无袖衫。这个也可接受,无袖,能突出手臂的纤长,爱美从来无罪。问题是,她竟在高高的讲台前方,动辄翻转胳膊朝上,暴露腋下好大一片非洲草原。我们不敢看,只好羞涩低头。

很不幸,我曾在一次期末考试中没能及格,被焦女侠逮到,补考。补考是一件丢人的事情,胜过夏天暴露腋下草原。监考的是焦女侠,她看见我,很是诧异:你怎么来了?你的成绩一直不错啊。

教现代汉语的老师,起先一位,每上课,仰面看天花板,不看我们。太好啦,传小纸条,睡大觉,看《读者》《知音》,听音乐,甚至最后几排的弓腰偷偷溜出教室外面去。到下课,老师终于放下脖子来,一低头,嘴角堆着吐沫,我们纷纷伪装成听话的小羊羔。

后来换一位年轻的,瘦骨伶仃,每上课前必站教室门口抽完最后一口烟。听他的课,最怕坐第一排,一身的烟骚味。他教现代汉语,好像是上辈子的眼神,又空又远,悠悠长长地讲,没有高潮,没有重点,永远像是中午饭吃的是前天晚上剩的菜。

现代汉语,一直就那么枯燥着,枯燥到毕业。

“小冬晴,手掌伸出来,一二三四五……”是小学二年级的语文老师,用柳条抽我手掌心。我回家玩疯了,忘记做家庭作业。

多少年过去,再想起这些过去的老师,只是觉得他们可爱,已经了无怨意。

感谢老师,感谢讲台上的你们。当有一天,我走上讲台,就理解了你们的普通,你们的潦草,你们的慈祥,你们的枯燥,你们的寂寞……你们在光环笼罩的背后,那些庸常平淡的部分。我都理解,并且一样欢喜。

你们也是普通人,只是站在讲台上。

这世界有那么多老师

◎大虫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一般的翻译都是:三个人一起走路,其中必然有可以当我老师的。我倒觉得,三人可以理解为众,行可以理解为行为。这样,这句话就可以理解为:只要你看到有几个人在一起干着什么事,其中就必然能找出来能当我老师的人。

孔子被后世尊称为“至圣先师”,是老师这个行业的鼻祖、祖师爷,但是从他的眼中看出去,人人都可以当他的老师,因为接下来他就说:“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为什么老师这么多?因为看到你好的地方我可以学习你,这是正面的老师;看到你不好的地方,我可以注意避免也这样,这是反面的老师。其实,这个世界哪有完美或者“完丑”的人呢?人人都是“善”和“不善”混合成的综合体。也就是说,每个人对于孔子来说,都是老师,而且同时是正面的和反面的老师。

曹雪芹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其实也是承认处处有老师。所谓世事,所谓人情,都是在人与人的互动中发生的。鲁滨逊独自在荒岛上,就不会有什么世事和人情。一互动,世事和人情就出来了。这些世事和人情,都是值得研究的学问、值得学习的文章。怎么研究、怎么学习?无非是观察别人的言行举止,反思自己的言行举止。这时候,不但他人是自己的老师,连自己也变成了自己的老师。世界上所有的自学,都是自己当自己的老师。

如果说孔子和曹雪芹对老师的思考还局限于人,那么现代科学已经自觉地将范围扩大到物了。人类科技史上,仿生学的发明简直不要太多,学习的对象从动物到植物各种各样,多到我都懒得举例子了。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但最重要的是,“这世界有那么个人”。这世界有那么多老师,最重要的老师是谁?

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老师都是亲人,他们有出场顺序的先后,但是重要性方面我无法区别,只能并列。

最先出场的是父母和爷爷奶奶。我从小生活在农村的一个三代同堂家庭,父母和爷爷奶奶共同引领我长大。如果强行区分的话,父母合起来扮演的是严父的角色,从他们那儿我学到的是质疑权威的精神;爷爷奶奶合起来扮演的是慈母的角色,从他们那儿我学到的是被爱的安全感。

接着,从恋爱中,我学到了放弃和妥协。

现在,从父亲的角色中,我学到的是耐心、自省和无条件的爱。

我把亲人们当作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老师,似乎暗含了一种价值观:人的品性锻造比知识构造更重要。这种价值观可能源于我是一名文科生,而中国传统文化又特别偏重于修身,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只是修身的放大版而已。在《礼记·大学》中,属于理工科范畴的“格物致知”,被置于修身预备阶段的最底层,“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习惯了科技改变生活的现代人至此可能会陷入苦思:对于个人的成长来说,优化性格和增长知识,到底谁更重要?推而广之,对于社会的进步来说,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到底谁更重要?

想找到答案,首先要找到一个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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