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长在豆埂之上,这句话好像有些多余,其实不然。在家乡,所谓豆埂,多是水稻田的田埂。水稻栽过以后,田埂上的杂草被清理干净,庄稼人见不得有一点的土地被浪费,见缝插针在田埂上种上豆子。种上了豆子的田埂,才会被人称作豆埂。
老家种豆,不叫种豆,叫点豆。水稻刚刚栽下田,正返青呢,家里的农活暂时不太忙了。清晨,爷爷将上衣的口袋里装满豆种,对正在厨房里忙着的奶奶说,我点豆子去了。奶奶从灶口探出头来,对爷爷说,东边沟、三亩半、小山、前冲的豆埂都要点上,还有小圩,小圩的豆埂出豆,稍微点密点,不碍事。爷爷不吭声,哪一条豆埂上的豆子该点密一点或点稀一点,他是最清楚的了。爷爷背上一把称手的铁锹,出门点豆去了。
点豆,多少有点像是技术活,没干惯,是点不好的。可对爷爷来说,点豆是轻省的事,熟练得如同儿戏一般。爷爷右手将铁锹的尖在田埂上轻轻一插,左手随手丢一两粒豆子在锹尖处,提锹将锹尖挖开的土轻轻一捣,捣碎的土覆盖在豆子上,就点好一穴豆了。爷爷沿着稻田的田埂走过来,边走边点,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一块大田的两条豆埂上的豆就点好了。
看高瘦的爷爷点豆,是一种享受,那样随意轻松。我也学着爷爷点过豆,累不说,还点不好,不是将豆种丢进田里,就是将豆穴挖得深了,要么就是点得疏一棵密一棵。当然,豆子点得疏与密,不是马上就能看得出来的。
早稻成熟,正是双抢时节,奶奶到田边送午茶点心,看见豆埂上的豆子,稀密高低各不同,笑着问爷爷,这豆是铜胜点的吧。爷爷呵呵地笑笑,不置可否。我试着点了几回豆,但始终也没有点得像爷爷一样漂亮。爷爷点的豆,整齐的豆棵长在田埂上,既不会影响干活的人在田埂来往,豆棵也不会往稻田的方向长偏,遮了稻子的阳光。点豆,一直是爷爷的一手绝活,可惜的是,我一直也没有学会像爷爷一样,点出一豆埂像样的豆子。
在村里,点豆是不能点满一块田的四方田埂的。一家一户的田挨着田,你在自家田的四方田埂上都点了豆,那田块相邻的人家上哪儿点豆呢。点豆一般只能点两方田埂,也就是说一块方田的四方田埂中,只有两方是属于你家可以点豆的豆埂。这两方田埂一般是约定俗成的。乡里乡亲的,谁也不愿意轻易打破这样的规矩。
在村里,左邻右舍间大家都遵守着的那些微小的规矩。这些规矩,折射了乡村生活的智慧和哲理,又有着可亲可近的温情。
豆埂上的豆子,不用施肥浇水,自然生长着,成熟了,收回来,也没有人太在意它的收成如何。豆子青着,豆荚饱满了,去田里干活时,顺手拔了几棵豆子带回家。摘下豆荚,剥了豆子,毛豆清蒸,或放点辣椒蒜末姜丝清炒,或是加两个鸡蛋烧汤,味道极鲜。
我最喜欢的还是炒盐豆子。豆子晒干,炒至半熟,撒一点雪花盐,即可。冬日夜读,泡一杯清茶,备一小碟盐炒豆子,读到开心处,顺手抓数粒盐豆丢进嘴里,满嘴生香,真是人生一大快事。(章铜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