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点焦虑,多一份敬畏
□陈卫华
在千禧年之前,中国人的远距离通讯还是以纸质信件为主。那时候,信的结尾通常都是一句祝福语:祝身体健康、学业(或工作)顺利。回忆起这个细节,让我感受到,原来身体健康一直就是我们关注的焦点。
再往远了追溯,巫师的仪式中,有一部分就是为了恢复人的健康;神农尝百草辨药,也是为了守护人类健康,更不用说现代医药了。
健康为什么如此重要?因为健康的反面就是疾病,就像活着的反面是死去。
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都想好好活着,使得怕死也成了一种常态。但悖论是,如果真的死了,一切就重归虚无,包括对死亡的恐惧。
但是疾病不一样,一旦从健康变成了疾病,绝大部分人都还保持着清醒的认知,需要清醒地承受各种折磨。
有了这样的经验,使得人类在还健康的时候,就开始担心疾病的到来。
担心疾病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害怕死亡,因为疾病就是生与死的过渡和缓冲地带。往前一步就是死亡,退后一步就是健康,但是谁知道疾病会往前走还是往后退呢?
虽然都知道健康很重要,都希望自己有个健康的身体,但在实际生活中,每个人对健康的关注程度还是差距很大的。
有的人,稍微有点不舒服就会怀疑自己是否得了绝症。也有的人,身体已经不断报警,还是不当回事,总觉得扛一扛就能过去。
理论上我们知道,这两种态度都是极端。对健康过度焦虑本身就对健康不利,对健康过度自信也可能养痈成患。但是,谁又能那么精确地把握住度呢?也许某一次的“小题大作”就掐灭了某一场大病的源头,也许某一次的“漫不经心”就锻炼提升了自己的免疫能力。
具体到我个人,可能因为我的成长经历问题,我本人是健康焦虑偏少的类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去医院的。
我小时候生活在农村。那时候的农村,基本上没有去医院的概念,生病了在家躺着就算治疗了,大不了家人再给煮两个鸡蛋。那时候的农村,基本上每个村子都有各种各样的残疾人,很多都是生病硬扛的后遗症。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得过一次水痘,我们当地叫“带小花”,所谓的“小花”估计是相对于症状类似的天花来说的。在天花面前,水痘确实只能算个小弟。
已不记得我当时有没有吃过药,但肯定没去医院。据我的父母说,我当时发烧已超过40℃,开始说胡话了。但对于我来说,似乎只是睡着了,做了一个依稀模糊的梦。
高中的时候,一个关系非常好的同学,因为横穿马路被车撞了,好在只是断了腿,经过治疗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后来我问他出车祸时的感受,他说,只记得一开始正在奔跑穿越马路,然后就是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了。
我的经历和同学的经历,让我意识到,有些时候,当死亡到来的时候,当事人是不会意识到的,这让我对死亡的恐惧感减退了很多。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这个人健康焦虑较少的原因之一。
谈起生死,同龄人最具有比较意义。小学时,就有同学夭折的。但我感觉40岁是个分界线。40岁之前,离开世界的多数是因为意外。40岁之后,更多的是因为疾病。
这也使得,40岁以前,我不太理解健康焦虑偏多的人,觉得有点矫情了。40岁以后,我的观念开始转变,觉得多一点焦虑可能要比少一点焦虑好,因为多一点焦虑就多一份敬畏。
不过,我也没打算改变自己。如果我的健康焦虑偏少是不好的,那么因为健康焦虑偏少而感到焦虑就更不好了。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以前的人可以安慰自己“这都是命啊”,现在也可以安慰自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睡眠,健康基础分
□张妍
立秋刚过,同学老郭凌晨三点发文,“睡觉都睡不着的人,还能干成点什么?”没想到,凌晨三点的评论区十分热闹,同学们纷纷附和,“我也睡不着。”“睁眼到现在,明天还有一堆事儿。”
四时之气氤氲,节气刻进觉知,还未到草木萧瑟,身边很多人已经失眠、焦虑,低落情绪尽显。
“今天能睡着吗?”睡眠,在颓态显露的多事之秋,成为衡量身体健康、生活质量、心理状态的一个标准,也成为每天睡前必问自己的一个问题。好像睡着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睡不着,天都要塌了。
步入中年的我们,做梦也没想到,要与中年和解的第一个问题是睡眠。那种我们小时候,随时拥有立刻得到分分钟进入梦乡的东西,如今成了奢侈品。
我们用腕上手表计量沉睡时间,测量睡眠质量;我们跑步、游泳,劳累身体,只为晚上睡个好觉。但凡第二天起床,见手表上睡眠时间没达到要求,一整天都心事重重,仿佛大难临头。
中年,不止没有可依靠的人,连曾经拥有的好眠,都不让睡了。
五年前,因一场感冒得了急性白血病的友人,对睡眠更是如侍神祇。于她,良好睡眠代表着抵抗力强弱,预示着生命长短,那是她防御病魔再度侵袭的武器。
任何阻碍她睡眠的因素,都被她视为洪水猛兽。光促进睡眠的药物,她就吃过五六种,针灸、按摩、瑜伽,她所做的一切就为了能吃能睡,健康活着。
她告诉我,没得病之前谈论死亡,说得豁达又理性,句句带着看透人世的清醒。真到了死神卧伏不远处,伸出指爪想要触碰你,在你耳边低吠时,那种恐惧不是理性与人性能控制住的。
那场疾病后,她常说,活着好,“我要利用我的一切,让自己健康活着。”睡眠,成为了她健康的基础分,她想尽办法让自己及格。
微博上,郭同学喝着1L装的冰美式去工作了,我也拿起锄头去田里干活。
前年秋天,我跟他一样,每天靠浓茶咖啡维系活力。那时,对原生家庭、对感情有诸多认清,却找不到妥善解决的办法。想得越多,失眠越严重。白天窗帘紧闭,不愿让阳光照到自己。半夜赤足在屋里游荡,坐在角落发呆,仿佛我是天外来物,不属于这个地球,也早被原星球抛弃。
我可以十几天甚至一个月不出门,整天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直到有天,发觉自己躯体僵硬,浑身生锈一般。自救意识从角落里纷纷杀出来,悲壮凶猛,把锈迹斑斑的空壳照得微微发亮。我告别城市,回到了乡下。
秋后的玉米地遮天蔽日,深绿玉米秆子铺陈到天际,嫩甜玉米正结棒,我跟着和蔼的长辈锄草、采摘、施肥,去河边钓鱼、挖野菜,跟他们一起用高粱秆穿锅蓜子,做古老的手工。
轻体力且不费脑力的农耕生活,让我重新与世界建立了链接,也重新找回了规律的作息与睡眠。
看着老同学手里药汁一样的苦咖啡,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祝福他早日找回自己的睡眠。
生命的减法
□米肖
带孩子去看望奶奶。乍一见躺在床上的她瘦得脱了形,忍不住湿了眼睛。老人两只胳膊搁在棉被外,像两截枯木,纤毫毕现的蓝色血管,蚯蚓一般蔓延在薄如蝉翼的皮肤下。二十七八度的天气,老人盖了两层薄被。摸摸她的脚,依然温热。
特意买了许多她爱吃的零食,喂她一只新鲜出炉的泡芙,勉强吃了两口。床头柜上放着一块黑巧,平素苦瓜也不吃的老人,连黑巧的苦也尝不出了。嗅觉味觉尽失。
奶奶罹患阿尔茨海默症四五年了,早已不识亲人。我指着孩子告诉她,这是你最小的孙子。她拉过孩子的胳膊摩挲,反复念叨:怎么这么多疙疙瘩瘩的呢。然后介绍自己:我是米肖。她比较茫然,我复补充一句,就是写书的那个人。她一下想起来,嗯,写书的米肖我知道的。
奶奶十余日不吃东西了,早晨只喝一杯蛋白粉。她没有力气坐起来,一直躺着。喂她喝水,我不敢抱她起来,生怕弄骨折了。
早已糊涂的她忽然变得清醒又自尊,对他的小孙说,妈妈看我瘦得不成人形都哭了,孝顺的孩子来看我,我很欣慰。如果都不理我,那真可怜哦。
奶奶今年八十九岁。我劝她坚强,要撑着吃点东西,一定可以活到小孙子上大学。
没在老人家里吃饭了。带着孩子找一爿小食馆吃炝锅面。一边吃,一边与孩子谈心。让他在学校不要节俭,只有小时候将身体底子打好,青壮年时才会少病,不要像妈妈这样整日陷溺于身体的病痛中。
各自面对一碗面,我们开始谈论死亡这一沉重话题。我问孩子怕不怕。他说,不怕。他确乎成熟,临别抱着奶奶的头亲了又亲。
生老病死,这个星球上所有生物均逃不过的自然规律。
五十余岁的我正面临着“老病”阶段,何尝惧怕过死亡?我们还说到另一位亲人,对于生命的大限非常抗拒,一年恨不得两次体检。让孩子不要轻视这位八十余岁的老人,因为他没什么文化,对于生死看得不够透彻,惧怕是正常的。
单位刚刚组织一次体检。躺在那里,任彩超游走于千疮百孔的身体,由脖颈而腹部,分别扫描过甲状腺、淋巴、乳房、肝胆胰、肾、盆腔、子宫。大夫一边观察电脑屏幕,一边向另一名负责记录的助手快速叙述,结晶、囊肿等字体非常刺耳。我自言自语,是不是我的零部件坏得差不多了。大夫说,没有的事,你还年轻……多喝水、多运动。
可是,我的膝盖五六年前就坏了,再也不能奔跑。我这样的年岁,早已学会与疾病共存,是向死而生了。
孩子随我,生活方面无比节俭。趁机向他碎碎念,蛋白质对于身体的重要性。妈妈的身体何以如此差劲,不就是贫乏年代缺乏优质蛋白的补养么?劝他平素一定多多摄入鱼蛋肉。
奶奶那一代,妈妈这一代,何曾懂得优质蛋白对于人体的重要?一日日,一年年,在碳水里打滚,仅仅追求饱腹而已。到了他们这一代,一定要健康饮食科学锻炼,从小将身体的地基夯实,往后的日子自会顺畅一些。
现代孩子越来越高,一个个,一米八多的高个子,不都是拜营养丰富所赐么?
怎样活着,才算有质量呢?少熬夜,拒吃精加工食品,合理体育锻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自从体检过后,决定重新振作起来,晚餐后不再葛优躺,咬牙出门步行……
锻炼身体,并非想活多大岁数,不过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病痛,想有一个体面的晚年,不拖累孩子。智能机器人开发日新月异,我非常乐观——在我们的晚年,一定不会成为孩子的累赘,依靠机器人辅助,我们老年人一定活得有尊严。一日三餐,无须操心。买菜,自主在平台下单。机器人协助洗菜切菜炒菜,还可以端给我们享用。连洗澡都可以自动化的。
说到做到。昨夜下着细雨,晚餐后我在小区走了半小时。今晨,早起,去居所附近的甬道漫步。沟渠里白雾袅袅,如若仙境。几场雨,令芦苇幽绿野草葳蕤水杉婆娑。夹竹桃新绽的几朵白花,在清新如蜜的空气中微微摇曳。
纵然也没睡几个小时,头颅昏沉,但,谁又能拦得住一个人热爱生活呢。
适当的焦虑如同提醒
□徐燕
进入中年之后,大家对养生是空前在意起来。健康问题如同水下的冰山,在岁月的海水逐渐退潮后,慢慢浮出了海面,越来越高大,令人感到威胁和焦虑。
所谓焦虑,一定是已经对自身造成了影响。比如对钱的焦虑,肯定是出现必要但又难以负担的东西。对健康的焦虑,也一定有了惨痛教训。谁都难免经历生老病死。这四者中,唯独只有病,是稍微可控一点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对健康问题焦虑得越早,越是一种对自身负责的积极人生观。
当然不是说整日忧心忡忡,是觉得,多一点健康意识,就会在日常生活中稍加注意了。什么都是日积月累而来,病痛也是,防微杜渐,就不致突然酿成大祸无法收拾。
2019年底,我那一直自认为还很年轻的妈妈,起夜时意外摔倒,膑骨破裂,入院手术。从这次我才知道原来动个手术,之前需要做那么多的检查,血糖不能高。我妈住的骨科大病房,有一大半都是等着血糖指标回落的患者,再严重也得先降糖。还有躺在床上被运去做腿上的彩超,看有没有血栓,当然还有心电图,看心脏有没有不规则。
总之,我妈是最快进行手术的,她三高一概全无,检查都合格,符合手术指征,可以立刻安排。手术很顺利,一周不到就出院了。
出院的时候,那个比我们先进医院的,也是摔断大腿骨的大妈还在辛苦等待,每日痛苦呻吟,令人不忍,但她的血糖指标太过于凶险,无法手术,看着太受罪了。
如此看来,我妈从五十多岁开始控制的生活习惯帮到了她,让她少受很多罪。感恩爸妈身体很好,如今他们年事已高,基本没有特别需要我去照顾的地方。生活自如,是对自己负责,也是给子女减轻负担。
我妈年轻的时候,每天上班前早上吃面,放厚厚的猪油和两个鸡蛋。家里食用油多用猪油,炒菜香。每个月,我爸要炼一大盆板油。那时我爸爱玩,爱同学聚会,虽然不怎么喝酒,但喜欢打牌打麻将,熬夜打通宵是常事,抽烟很厉害,一天最少两包。
年轻时的快意人生,变成老年后的痛苦折磨,后来爸妈都因胆结石动过手术。七十多岁后,我爸呼吸系统就不太行了,肺气肿、肺大泡,整日需要在家吸氧,不能出门了。
但全面控制自己血压血脂血糖,起因是真的见到了案例。楼下邻居阿姨与我妈同年,我时常去她家玩。某天,阿姨突然中风,送到医院及时,也仍导致半瘫,她五十多岁就卧床,不能自理,全靠家人照料。
这件事对我妈的震撼如同海啸,有效唤起了她的健康焦虑,她从此对三高指标无比敏感,不仅家里吃油有一些调整,甚至过犹不及地对吃肉都要退避三舍。当然,在之后很长时间里,她过于焦虑,不出所料地上过别人的当,入过保健品的坑,也买过所谓有疗效的昂贵床品……现在的她,已经正常多了,但控制身体各项指标,仍是重中之重。
我一直自诩体健貌端,特别注意运动。我一直在外上学工作,远离家人,是不能生病的。从上大学开始就一直自我警醒,出门在外,绝不能生病,否则谁照顾你,又要拖累谁呢?总是放假回家的那几天开始不舒服,仿佛神经放松了,可以进入安全境地,感冒发烧乘虚而入也没关系了。
现在我也过了五十,愈发觉得健康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基本盘,有没有很多钱,事业做得有多成功,都不是最重要的。每天是不是能吃得好,睡得香,全身上下是不是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开不开心,才是最值得关注的事。当每天把这些问题问自己一遍,然后得到的答案全部都是良性的时候,我的焦虑也没那么多了。没有不舒服,就没有不健康。没有感觉,就没有焦虑。
给自己一点焦虑的意识,然后身体力行地把这个焦虑当作促进自己生活方式调整的动力。适当的焦虑如同一个提醒,不给你负担,只给你照亮,让你能一直稳稳地走在正确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