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侍弄盆景,尤其是石榴盆景。原因有二:一是石榴中有个“石”字,暗喻着坚强。二是石榴中有个“榴”字,“榴”和“留”谐音,意味着留住。想想看,一个生命有了“坚强”,又有了“留住”,怎会不一帆风顺?
十几年前,我从怀远涂山石榴园里购得一株石榴,回家栽进一个底部有孔的小缸里,放在院子东南角。说是盆景,其实已有树的气象。这株石榴两尺多高,一握粗细。树干青白,如同坚石,叩之,铿锵作响,有金属之韵。
石榴枝干有形,树干离地二十公分左右,向南一扭,扭出一个110度左右的夹角,继而又径直向上钻去,蓦然分出三枝,一枝向南,一枝向北,一枝直射天空。整个树干就像是一个“之”字形状,苍劲而有力。靠近“之”字的中间部位,还有一个树窟,黑黝黝的,像极一只苍老的眼睛。每次看到它,都觉得自己像是被浸泡进岁月里。
每年五月末,石榴开花,最多的年份有二十多朵。那花非常特别,肉质花苞圆圆的,摸上去硬硬的。在花苞的顶端,分裂出几道印儿,好像一只只小海星趴在花苞上。阳光照耀下,花苞慢慢打开,从里面绽放出质地轻薄、柔若宣纸的花瓣,嫣红得像是一朵朵亮丽的火焰,蓦然让我的小院里溢满了一片喜气。
古人把石榴称作“丹若”,就是取自石榴花的红。据《广群芳谱》记载:“石榴,一名丹若,本草云,若木乃扶桑之名,榴花丹颊似之,故亦有丹若之称。” “绿叶裁烟翠,红英动日华”,红红的石榴花,灼热、烂漫、飞扬,充满了强烈的生命感,每年都成为初夏时节我小院里一道绚丽的风景。
秋天到了,石榴熟了,最多的一年有九颗,大若鸡蛋,红色、褐色、淡黄色的,应有尽有。手感不是很光滑,甚至有点粗糙,犹如一个长满斑点的青春期小姑娘。倘若轻轻地掰开它的外皮,那模样就会让人大吃一惊。里面一格一格的,晶莹剔透。石榴籽挤挤扛扛,一个挨着一个,像永远也分不开似的。看着这些石榴籽,就像看见了一颗颗珍珠。丢一颗在嘴里,甜丝丝的,细腻又爽滑。
石榴籽儿也有一些是淡淡的肉色,微黄的边上还浅浅地镶着一圈红色。这两种色彩搭配得美妙绝伦。若在太阳下眯起眼睛看,隐隐约约地会看到石榴籽里卧着的小种子。但只要放进嘴里一嚼,那原本鼓鼓囊囊的石榴籽一下子就蔫了,香甜可口的汁水立刻渗了出来,浸润着舌面,渗透了舌尖上的每一颗味蕾。
石榴树上石榴,每年我总要留几颗,等到霜降后才采摘。那时候,石榴已经没有先前的红艳,一颗颗斑驳得如同远古的陶罐。打开来,红玛瑙的籽粒猩红内敛,宛若朝霞冰凝。籽粒和果皮之间,还能隐隐看见石榴籽渗出的殷红汁液。玉石籽石榴的籽粒莹润透明,结冰的月光一般。此时的石榴已熟透了,就连里面的果核也不再像中秋时分那样软糯,而是焦脆坚挺,嚼起来有了骨质的硬度和脆感。
自从进了我家院子,这株石榴每年都被修剪,始终让树冠保留着伞的形状。但尽管每年都剪去许多枝条,但石榴树依然还在默默生长着。那个“之”字的笔画也变得一年比一年粗,一年比一年苍劲有力。花儿呢,也一年比一年开得艳。果儿呢,也一年比一年结得多。到我2022年搬家时,这株石榴高有两米多,树冠也衍生得有奶奶的笸箩大,巍巍然,完全具有了一棵树的形象。
清楚记得搬家那天,当我搬运完家里所有的物件,最后来搬运这棵石榴树时,我将小缸左右晃动几下,小缸纹丝不动。最后,我喊来儿子,我们两个分别捽住两边缸沿,用力向上一提,只听“哗啦”一声,小缸裂为两半,里面的土坍塌出来。我小心地用铁锨清除掉泥土和缸的碎片。才发现,原来石榴的根早已撑裂了缸底的空洞,深深扎进了地里。
(李星涛)